元禾七年,中元夜。 夜色浓厚的化不开,寂静阴森,阴风阵阵,枝头乌鸦呀呀叫着。正值家国大乱,叛军就在城外守着,人心惶惶,只匆匆烧了纸钱,河灯也没敢放,就回了家。 亥时,人定,王豆腐正磨着豆,卤水不多了,琢磨着明日只卖豆花了,不知婆娘醒了又要叨叨多久。这家国大乱,也不知能撑多久。 突然一阵地动,外边“咚”地一声,是谁家房子又倒了?王豆腐家就在东何门附近,这边新拓的,最靠近市街且又最便宜,婆娘总说这破屋哪天睡着就塌了。 又“咚”地一声,地震了一震,不像屋子塌的声音,王豆腐掀了帘子往外看,有人嚷着跑向城门,莫非发生了什么?他也屁颠颠跟去,嗬!只见城墙下那百年老门已经躺在地上,数百兵马从那上边踏过,手持兵器嚷着往城里闯。 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 王豆腐看了几眼,拔腿就跑,却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他趴在地转头一看,捂着嘴湿了裤子。 被吵醒的街坊百姓跑出来,嚷着叫着,被一刀斩了头。那头咕噜噜滚到墙边,王豆腐腿软,缩在那儿盯着那个头,心底求着祖宗护着,这些个兵老爷见不着他。 场面混乱,四处尖叫哭闹抱头乱窜,马上的人哈哈大笑,由着马跑,踏折了几个不及避的人,王豆腐亲眼所见,想跑腿却不受控制。突地门外又来了一伙人,手持的奇奇怪怪的如锄头斧头木杖,着破烂衣衫,戴着斗笠,像破要饭的,前头的人喊一声,后头的嘶吼着,就涌上来,两方交战,武器相撞,杀气阵阵,鬼风习习。 要饭帮瞅准了马腿就打下去,人摔下来,没死的就上前杀了,马上的人不灵活,倒了不少,倒是那些没有配马的活着几个。 马吼声,人叫声,风呜声,脚步声,揉着撞进耳朵,跑出来的人都跑回去了,或是躲去谁家了,平日看不对眼的这会儿倒是同心起来,王豆腐哆嗦着捂着脑袋窝在墙边,数着倒地声,心底暗骂着自己怎么这么多管闲事,这会儿可好,不卖豆腐,改送脑袋了。 附近的都躲在家里,架不住好奇,又纷纷掀了帘子看,第一次看在自己面前打战,都兴奋又怕着,兴致勃勃论着,还下注赌输赢。渐渐那些个兵马都倒了不少,要饭帮那边倒越战越勇。 打更的慌不择路,被人推着进了屋,和人一块围着看,被问了时辰,一算,竟快寅时了,尽职地拿起铜锣敲了五更鼓。 “咚——咚咚咚咚……” 这边尚未敲完,那边喊了: “撤——” 几个打得起劲的不甘,一时走神便被撂下了,不一会儿,假骁勇军撤了,要饭帮也散了,留下一地的马尸人尸,染红了地上的老门,此时刚到的被皇帝谴来救援的骁勇残军变成收尸军。 天渐渐明了,东何门这边的都心有余悸,尚未开市了就论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听了那假骁勇军被不知名的拿着奇怪武器的要饭帮打得灰溜溜逃走,倒不知皇帝的真骁勇军养了做什么,竟比不上外头的要饭帮,当然没人敢大庭广众下说此番话,到处都有转达的官兵。 隔日炉香酒楼的说书先生就说上了这一战,名“鬼军败战”,说了三天,要饭帮被传得神乎起来,有说是天神下凡,拯救苍生;有说是游荡的鬼军厌烦被挡道,一气就集在一起来杀他们。 景涂听从军师向里的话,传了撤军令,带着剩余的兵马往溴折山营地去。好在他只带了一小半的人去攻城,不然不知要折多少兵,一时又想若是全军去了,指不定就灭了那些要饭的,一时又猜测着是哪儿站起来的要饭帮。 假骁勇军里边大多是从北疆来的蛮子,听说有大好处,稀里糊涂就跟了,一路烧杀抢掠,坏事干净,只等着助了景涂上位拿好处。他们一路顺畅无阻,临到皇城,竟被一帮要饭的给拦了路,自是气不过,这会儿在营地里咒骂着。 景澄一向不参与攻城,也不同仇敌忾,只低头对景涂说话:“骁皇,不过乌合之众,能起什么幺蛾子。”旁边向里点头认同。 景涂自然也气不过,正看着地图咬牙切齿,看见他们就得意起来,他的二堂哥景澄是骁王,领骁勇军的大将军,带着两千兵马投奔了他,称是国师算了,六皇子景涂出生时,“帝星浮沉,神帝降世”,如今正是好时机,便劝大将军投了他,大国师则在城里候着他们。而军师向里本是前朝大将军容千军的副将,战功加身,但容千军告老还乡后,向里因着不习惯朝堂的尔虞我诈,人太耿直,得罪了不少朝臣,被人参了几本,他的皇帝老子就罢了他的官,向里直接回了吴州老家,听说他在招兵买马时,向里便自己投靠了他。 他有两个得力大将,又有一帮骁战的好兄弟,那不过一帮臭要饭的,何必放在眼里?景涂命大家伙好好休整,过几日再上,老皇帝的骁勇军去支援没了大半,还怕吃不下那座空城? 前些日子他们从山脚下又挟了几个美人,虽扎在山里,但夜夜笙歌,那般携云握雨,也好不快活。 又是篝火大宴,围坐喝酒。景涂端起酒杯,哈哈大笑:“等此番大业成了,别说炉香酒楼,天下酒馆,随你们喝!” “干了!” “干!” 举杯共饮,一大汉咕噜噜灌下□□杯,随手抹去胡子上沾的液体,喟叹一声: “干他娘的!那小娘子敢瞧不起俺,老子回去干翻她!” 立马有人笑接:“哈哈哈就你那小小根能干翻她?” “老子干翻你都行!” “滚!” 不一会儿就喝作一团,有人唱起了歌,先是思乡归家的家乡曲,换了几首,不知谁起了头,唱起了淫词。 “……欢喜佛陀,小娘子幼也,偏爱除衫欢乐,探那幽洞,溪深漫根,颠簸喉舌,颠鸾倒凤,撑庭裂月,直被消磨……” 底下人笑起来,手也不闲着,景澄面不改色,与景涂共饮几盏,便以不胜酒力先回了帐里,景涂与下边人喝几壶,揽着两位美人入帐里度春宵。 喝酒的看着他们,迷迷蒙蒙打着荤话,早心痒痒,叫人带上小美人,顿时几个就围上去,其他围在一旁叫着吼着。 高处立着一人,看着篝火边的热闹半晌不语,挥挥手上的马鞭,离溪流最远处的大帐慢慢起了火,他便信步走着,借着树木的遮掩到了营地。 嚷着要干翻小娘子的大汉本与其他人一起围着中间几人瞧,赏着月下美景,带着那地上呜呜叫的美人手揉着自己的玩意儿,突然眼角见了一片红,一哆嗦,也顾不上萎了,叫嚷起来。 “喂!起火了!别玩了!” “啊!救我!火!” "嗷!怎么这么紧老子要!" “起火了!起火了!” “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大了!” “糟了犯人那边也着火了!” “快!别让人跑了!” “啊!有人偷袭!” 刚才闹哄哄的便混乱起来,打水的,救火的,救人的,来往慌乱,没人注意到几个黑影从营帐搀扶着离开,也没有人注意到从高处射来的利箭。乱箭飞来,没有防备的就倒下了,自顾尚且不暇,便无人救火,火势越来越大。 好事被扰,景涂推开美人,气冲冲披上外衣出来,外面已一片混乱,他亲自带人去寻箭源,乱箭更猛,无法前进,景澄挡着剑雨杀进去没再出来,那边射了一个时辰渐渐停了,景涂上去,只满身血的景澄躺着那儿,手边一个同是满身血的死人,哪儿还有影儿。 灭了火再点人,萧阮夫妇竟被人掠走了,自己的兵马损失惨重,只余下不足五千人,粮草也被烧没了。景涂怒不可遏,也不顾身负重伤的景澄所劝,下令全军攻城。 假骁勇军也被气着了,气势汹汹攻往城门。东何门尚未装上新门,只几个在那儿守着,自是不敌这几千人。一路畅通杀入城内,快到御街,被人拦着了,正是前次攻城阻碍他们的要饭帮,若那夜没有他们,这城他早就拿下了! 景涂杀红了眼,两方再次交战,上次他只带了不到两千的人,这次他们足有五千,再败给这几百号没有马的人可就掉脸了。新仇旧帐,假骁勇军卯足了劲,干上要饭帮。 景涂凭着印象找到领头的,亲自对上他,手持长刀,招招致命,那人没有武器,只守不攻,越退越远,景涂飞身下马,那人大概没有料到,被他刺了手臂,远处的向里见他下了马,怕他出事,杀开要饭的,与景涂二对一,倒是伤了他几次,不过没有刺中要害,大概是气力用尽,飞身踢下旁边马上的人,跨马逃了。 尽管有人数压制,但要饭帮战法诡异,还善用阴器,甩手就有毒箭飞出,不少人都中招了。虽然最后他们败了,假骁勇军这边也伤了上千人,剩的三千,但攻下毫无兵力的皇城,足矣。 元禾七年七月廿一,骁皇景涂逼宫,嘉世帝景权匆逃北何门,途染疾,亡。中秋,骁皇掌权,弑太子,余皇子公主囚于零町宫,朝臣无一反,若有反者,则论斩示街。同年大雪,骁皇加冕,称神武帝,开盛骁世,至此,元禾不再。——《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