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检查结果有问题吗?” “唔……问题不大,就是各项微量元素都缺点儿,补补就行。” “啊?这问题还不大?” 王莉担心地抱着一堆化验单,苏念狸坐在她身边,怯怯地不敢说话。 张主任曾经替王莉接过生,是国内有名的妇科专家,王莉对她极为信任,只要身体不适就来找她,完全把人家当成全科大夫使唤。 苏念狸的身体问题一直是王莉和赵志强的心头病,前阵子忙着入学的事,如今终于得空带小丫头过来检查身体。 “赵太太,真不是大事,别吓到孩子。” 张主任十分和善,看出苏念狸害怕,便好心提醒王莉。 王莉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沉重,连忙搂过苏念狸,冲她微微笑。 “小姑娘这么漂亮,除了有些营养不良没别的毛病。等下开些补药,平常饮食也要注意补充营养,不是大事。” 张主任一边开处方一边安抚心慌意乱的王莉,王莉忽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张姐,她好像还没来过初潮……” “好像?”张主任停下笔,再次笑眯眯看向苏念狸,问她:“乖孩子,告诉阿姨,用没用过卫生巾啊?” 苏念狸懵懂地摇头,紧张得咬住嘴唇。 “我一猜就没来过。”王莉又开始担忧,张主任无奈地笑话她:“女孩儿初潮年龄是十二至十六岁,她才十二,你急什么?” “真的吗?我十岁就来了,以为都是这个岁数。” “那是你,凡事因人而异,再等等吧。” 苏念狸跟着王莉走出诊室,皱着小脸很是严肃,王莉支使赵志强去拿药,抱着苏念狸哄道:“念狸乖,妈妈刚才太急了,其实你身体很好,就是吃饭太少,以后绝对不能挑食啦,一定要多吃才行。” 苏念狸点点头,犹豫半天才小声问道:“阿姨,初潮是什么呢?” 王莉被“阿姨”这个称谓打击到,又怕解释得太清楚苏念狸害羞,便随意糊弄道:“初潮嘛……就是流血,对对对,妈妈担心你流血会痛,想让医生开些止疼药来着。” “哦。”苏念狸半信半疑,“那哥哥也会初潮吗?” 王莉赶紧否认:“不会不会。”窘迫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幸好赵志强已经把药取回来,王莉顺势把话题揭过,牵着苏念狸坐车回家。 虽然苏念狸已经在遛鸟胡同住了许多天,但总有几个大爷大妈爱盯着她打量,有时还会窃窃私语。 下了车,王莉和赵志强一左一右牵着苏念狸往胡同口走,主动和那几个盯着看的老人家打招呼:“您几位歇着哪,这是我闺女念狸,念狸快问爷爷奶奶好。” 苏念狸听话地问了好,老人家们便直接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夸,什么真好看真聪明真白净之类的,听得苏念狸一阵心虚。 王莉和赵志强却很满足,还嘚瑟地跟人家聊起天来,这两口子的优点之一便是从来都坚信孩子是自己的好,再不听话那也是自己的好。 就像现在,虽然苏念狸不肯喊他们爸妈,但在他们心里,她和赵川洲一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听别人夸自家闺女,当然与有荣焉。 赵川洲今天没跟着去医院,上午看了半天书,中午睡过午觉便凑到徐悍家打扑克,眼瞅着就要王炸,却听到胡同口传来他那对缺心眼父母的声音,不由扔下手中的绝世好牌,对画了一脸王八的哥仨遗憾地说:“不玩儿了,回家哄孩子去了。” 嘴上这么说,唇边却勾起一抹温暖的笑,真正是口嫌体直。 金达听了立刻跟着往外走,二皮脸似的黏上来,“我也要哄小阿狸。” “滚。”赵川洲推门而出,往胡同口一瞅,正好看见苏念狸手足无措、羞愧难当的小模样,转身对金达说:“你把我妹解救出来,我允许你陪她玩儿半小时。” “得嘞。”金达利索地答应,踩着风火轮闯入包围圈,捞出苏念狸就跑,嘴里念念有词:“坏事啦!你哥脸上长王八啦!”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不着调儿。”大爷大妈们哄笑着转移调侃目标。 “我靠!”站在徐悍家门口等着的赵川洲深觉心寒,他就不该相信这孙子能想出什么好词儿。 “哥哥,你为什么在彪哥家?” 苏念狸跟着金达跑过来,仰着小脸好奇地问赵川洲。 赵川洲指指金达的脸,不怀好意地说:“我看王八呢。” 金达跳脚大叫:“不带这么报复人的,我可是有功之臣!” 赵川洲不理他,领着苏念狸往家走,随口问道:“检查结果怎么说?” “医生阿姨说我营养不良。”苏念狸仔细回想医生的话,声音越来越低,忽然扯着赵川洲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 赵川洲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感到丝丝热气顺着耳廓传到脸上,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这份难得的亲密无间,就听到苏念狸用极小的声音问他:“哥哥,你来过初潮吗?” “……没、没有。”赵川洲磕磕巴巴回答,感觉那股热气已经透过皮肤传进了身体,光速聚集又光速爆裂,炸得他浑身冒烟。 能站着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也算真的勇士了。 金达从后面赶上来,不明所以地瞅着赵川洲问:“赵爷,你脸红什么?” “我热。”赵川洲深呼吸一口气,松开苏念狸的手,以逃跑的速度往前冲,欲盖弥彰地大声抱怨:“热死了,今儿个怎么这么热啊!” 金达趁机牵住苏念狸的手,惬意极了,不忘笑话他:“中午才下过暴雨,你感官有问题吧。”还趁机挑拨,“小阿狸,跟金哥回家吧,不跟你这傻哥混了。” 苏念狸瞅瞅他的脸,义正言辞,“不去。还有,我哥哥不傻,金哥你才傻,因为你脸上全是王八。” “我天!”金达夸张地捂住心脏,颤巍巍伸出尔康手,“本阿哥好受伤啊!” 苏念狸才不理金达的“好受伤”,小跑着进了院门,又赶紧刹住车,因为赵川洲正在影壁那里等着她。 赵川洲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红晕下没下去,略微尴尬地瞅了眼嬉皮笑脸站在门口的苏念狸,见她跟了上来才绕过影壁进了院里,身后是苏念狸跳跃的脚步声,下一秒她伸出手够到他的手指,却并不全部握住,只用力捏住他的无名指,然后晃晃荡荡凑到他身边,在他低头看的时候,傻里傻气地咧嘴一笑。 赵川洲心中叹息,反正是只甩不掉的小猫,他就当养宠物了,有什么好尴尬的,不尴尬,不尴尬…… 兄妹俩才坐到石桌旁,金达便夺门而入,他贴着苏念狸坐下,目光哀怨,语气更哀怨:“小阿狸,你居然说我傻,我真的好伤心啊。” 苏念狸为难地皱起小脸,怯怯地道歉:“金哥,对不起……” 金达立刻不气了,并想趁机表示自己的宽阔胸襟,却听苏念狸继续说:“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川洲正在吃葡萄,眼瞅着金达被苏念狸插了刀,忍不住笑地很没形象,酸甜的葡萄汁水顺着唇角流到下巴上,顺便喷到了心口滋滋冒血的金阿哥脸上。 金达一摸脸,黏糊糊沾了一手,无奈又痛苦地瞪着赵川洲:“笑,怎么不笑死你!” “不笑了不笑了,差点儿吸进气嗓子。”赵川洲咳嗽两声止住笑意,早不记得刚才的小尴尬,十分和蔼地抚摸起苏念狸的小毛头,欣慰地夸赞道:“真是可造之材。” 金达被这对兄妹折磨得够呛,唉声叹气地抢过赵川洲的葡萄,吸溜了一地葡萄皮才感觉心里好受点儿。 王莉和赵志强进院子点了个卯就各忙各的去了,赵川洲坐在葡萄架子下看英语书,耳边听着金达和苏念狸插科打诨,突然觉得很不爽。 说好的陪玩半小时,这都快四十分钟了,能不能有点守时观念。 “对对对,就这样,小阿狸你看啊,我走红棋子,你走绿棋子,谁先把对方的阵营完全占领,谁就赢了,金哥给你打个样……” 金达在教苏念狸玩跳棋,苏念狸一开始不感兴趣,现在却玩得兴致勃勃,每赢一步棋就小小欢呼一声,咯咯地笑个没完。 金达快被小可爱的天真无邪萌化了,看不进书的赵川洲也快被气炸了。 忽然他心生一计,走进东厢房翻出早被他甩到犄角旮旯的初一英语课本,暗自得意地勾起一抹冷笑,坐到书桌旁翻到生词最多的那个单元,又等了五分钟,见院子里的两人玩完一局才慢悠悠地敲敲书桌前的玻璃窗,等苏念狸看过来,又好整以暇地朝她勾勾手指。 看到赵川洲的手势,苏念狸立刻丢下金达跑进东厢房,犹如一只迫不及待归巢的幼鸟,那么的干脆利落,让赵小爷倍感欢欣鼓舞,心想自己养的就是亲。 “哥哥!” 苏念狸拉过板凳坐到赵川洲身边,兴奋地说:“你陪我玩跳棋吧,金哥太笨了,老是输给我。” “可以,不过你要先把这几页单词背完,等我检查合格了才能接着玩儿。” “我靠!赵川洲你太狠了,现在可是暑假,谁没事闲的背单词。”金达也跟了进来,气不过被人截了胡,拿话怼赵川洲。 赵川洲才不管有没有人反对,将单词表推到苏念狸面前,顺便下了逐客令:“金阿哥,你都陪玩半个多时辰了,还是早些回宫安置吧,嗯?” 金达觉得,如果他此时赖着不走,可能以后也没机会登门了,于是他极快地在苏念狸光滑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在赵川洲刀一般的凌厉注视下溜之大吉。 “以后不许和金达玩儿,不是东西。” 苏念狸抬起头来,不太明白哥哥怎么忽然气冲冲的,疑惑地反问:“不能和金哥玩吗?哥哥你也不喜欢金哥吗?” 赵川洲没反应过来这个“也”字从何而来,苏念狸已经开始念叨上了:“漂亮姐姐不行,金哥也不行……” “别数了,哥哥跟你说着玩的,你可以和金哥玩儿,他不是坏人。”赵川洲才意识到,他居然对苏念狸有这么强的管制心理,这不太对。 他果然把苏念狸当成闺女养了,这更不对。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赵川洲仔细构想了“如何建立友爱健康的兄妹关系”这一课题,绞尽脑汁也只想出来几条:管吃管住,不打不骂,团结互助,有求必应…… 问题太复杂,可能需要长时间摸索,在得出答案之前,赵川洲只能总结出一个原则,那就是要对苏念狸很好、特别好、绝对好。 “哥哥,这个单词怎么念?”苏念狸指着“advertisement”,愁眉苦脸。 赵川洲用标准的美式发音念了一遍,问她:“还有哪个不会?” 苏念狸的手指头在书上游移几秒,犹豫着停在“add”上,赵川洲不解,“这个很简单啊,没学过吗?” 苏念狸小脸红得堪比窗外的晚霞,嗫嚅着说:“学过,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个,别的我都不会。” “嘎嘎嘎……” 急着归巢的乌鸦飞越而过,留下一串聒噪的叫声。 赵川洲憋了又憋,终于把胸腔中的笑意憋回肚子里,安抚地拍拍苏念狸抬不起来的小脑袋,劝解道:“没事,我们猫儿是可造之材,总能学会的。” “嘎嘎嘎……” 又一只乌鸦飞过。 赵川洲痛苦扶额,真想找弹弓把它射下来,这小畜生叫得也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