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洗澡很快。 他从浴室出来时,韩蓓蓓还在听群聊记录。 语音刚好播到苍海跟桑湉说他要去|日本吃石斑——怪不得,她先前还纳闷儿,苍海为什么问桑湉,“石斑够我吃的不”。 屋里只开一盏落地灯。窗帘密密掩着透不进外面一丝光。 昏昧中氤氲着丝缕适才欢|爱的味道。 韩蓓蓓听完那日桑湉的回话,才退出微信,扭头看苍海。 苍海甫回国,就进了苍氏总公司,公司离苍家老宅有点远,他又嫌住在老宅不自由,便买下了这所市区的公寓。 原本苍家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么买个大平层,要么买套小复式;苍氏自己也有地产在这一片,苍海若想在自家产业里挑,亦随他。 老夫人宠苍海,怕他钱不够,还偷偷塞了笔私房钱填补他。 结果苍海只买了个两房两厅两卫125平。去掉公摊实际面积还没苍老夫人衣帽间大。 苍老夫人知道后,那个生气哟,指着苍海问:“我用你给我省钱了?” 苍海就笑:“房子小点儿好打理。” 他一个人在国外住久了,早习惯啥啥自个儿来,又特性,并不想请钟点工。 苍老夫人无奈,只好由了他。不过给他的那笔私房钱,也没朝苍海要。 苍海这所公寓装修走极简工业风,零七八碎的玩意儿一概都没有。 一间房做卧室,一间房放钓具,两个全封闭阳台一个当书房,一个摆两样健身器材。 他衣服还是蛮多的,主要是各类休闲、户外、钓鱼服,这些同钓具放在一间房。正式一点的服装与内衣袜子单独俩衣柜,放在卧室里。 而今天是周六,苍家每在这一天,固定晚七点开家宴,只要没出S市的苍家人必须得出席。因此苍海洗完澡,直接又光不出溜晃进来,打开衣柜选衣服。 落地灯昏昏暖暖的光,笼着他修颀身材别具一种美。 他在健身这块很佛系,偶尔兴致好了自家阳台划船器、卧推架搞一搞,平时他大多是约朋友钓鱼爬山打球游泳什么的,所以他身上没有健硕丰隆的肌肉块,但线条紧|致而流畅。 宽肩与劲腰,窄臀与长腿,一样充满力量感。 尤其他悠悠然散漫漫往身上套衬衫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联想到“意态风流”四个字。 韩蓓蓓就这么默默望着苍海由上到下穿戴好,白衬衫,亚麻裤,外头是藏蓝色休闲款西装。 这于他,已经非常隆重了。 关上衣柜门,苍海踱到床头柜拿腕表,顺便又弹了一支烟。 苍海烟瘾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早起,大解,饭后,事后,固定吸一支,其它时候看状态、凭心情,也是蛮佛系。 他跟不吸烟的人一起时,抽烟是很注意的,便忍着没去点。 烟叼在嘴里,戴好腕表他拈起打火机:“走吧。” 他对韩蓓蓓说:“再不走要迟了。” 韩蓓蓓站起身,手里还捏着苍海的电话,苍海也不要,自己先去客厅,点着烟吸了口。 等韩蓓蓓出来他又吸两口烟,摁灭了,拎起沙发背上搭着的小礼服外套,给韩蓓蓓披在肩膀上。 等电梯的时候,韩蓓蓓问:“你去|日本是为了找那女钓手?” 苍海百无聊赖盯着电梯楼层指示灯,随口答:“不全是。于昊的网站要推几期路亚宣传片,首站钓场在日本,我给他拍完了,顺便去蹭两条石斑吃。” 电梯到达十九层,门叮一声打开。苍海掩着门,等韩蓓蓓进去了,自己才进去。 轿厢里的灯比苍海家卧室可明亮了太多,韩蓓蓓仰头直视着他湛湛流波的琥珀色瞳仁,说:“我也要去|日本。” 苍海想都不想应得那叫个利索:“行啊。也就这两天动身。妳把手头工作安排一下吧。我让于昊多订张机票。” 韩蓓蓓又问:“除了于昊,还有谁同去?” 苍海略思索:“老丁吧?刚群里那个叫小轻的,之前也嚷过要去。都没定。到时就知道了。” 电梯下到负一层车库,苍海仍旧掩着门,等韩蓓蓓先出去,自己再出去。 他车位离电梯不远,两步就到了。 他在市区一般不开去西伯利亚自驾的福特大皮卡,而是一辆黑色的奔驰G500。 此款车车身很高,韩蓓蓓坐进时基本只需微微弯腰,苍海却还是以手护住副驾车门顶端,待韩蓓蓓坐稳了,才关门绕到驾驶位坐好。 苍海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好,以致韩蓓蓓当初曾颇感动于他的体贴,后来方知他是教养形成的自觉,对哪个女的都那样,亦是另一种无心。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车驶出地下车库,韩蓓蓓方开口:“你跟那个女钓手很熟么?” 嘴里问着韩蓓蓓手也没闲着,两下点开了苍海手机的图片文件夹。 苍海不是个爱照相的人,贝诺勒尔湖一行,自驾来去加比赛,老丁傅衍范晓光咔咔咔得手指头都酸了,苍海一张也没拍。 他也不喜欢在手机里存乱七八糟的图片,有时别人发给他一些萌图或艳|照,他大多看看就算了。 是以韩蓓蓓打开他手机里的图片文件夹时,真没想在里头找什么。大概,就是无意识的,顺便看看吧。 不料,这一翻,还真给韩蓓蓓看到了点东西。 那是傅衍用微信发给苍海的苍海与桑湉的同框照——夜晚的贝诺勒尔湖畔,一张他给桑湉递石头,一张他扑撸桑湉的帽子毛,一张桑湉面色微愠地蹙眉瞪视他…… 韩蓓蓓立马绷直了腰和背,三张照片来回来去地反复看。 驾驶位上苍海压根儿没留意韩蓓蓓又在鼓捣啥,目视前方懒洋洋道:“还行吧。” 韩蓓蓓一听就恼了——这都动手动脚了,他居然说“还行吧”?! 把那三张照片恨恨转发到自个儿微信里,韩蓓蓓按捺着问:“那我们去找她,会不会太唐突?” 苍海:“蹭几条鱼罢了,有什么唐突的。” 韩蓓蓓:“可是石斑哪里不能吃,为什么非找她?” 苍海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儿:“在贝诺勒尔湖时她答应过,我去|日本要请我吃饭。反正闲着也闲着,顺道去看看也无妨。” 韩蓓蓓觉得一股火直往脑门儿上蹿,举着手机杵到苍海眼巴前儿:“是这个时候答应你的吗?” 苍海瞄了眼:“不是。是赛后聚餐临分别时答应的。” “她对你还真是难分难舍呀!”韩蓓蓓冷着脸讥诮,“怎么,一起比赛那么多天还没够?还要勾着你再续前缘吗?!” 这话就有点难听了,苍海神色敛了敛。其实,韩蓓蓓不翻这照片,他都忘记这茬儿了。 彼时傅衍给他传来后,他是觉得过了十年茫茫人海竟然还能再相遇,挺有意思的,就破例保存了下。 他自己没当一回事儿,也不希望女朋友藉此跟他闹,按下一罅车窗苍海燃起一支烟,吸一口,淡然道:“等妳到日本见了她就知道——妳想太多了宝贝儿。” 烟在肺子里过一圈,苍海悠悠吐出来:“钓友间,无关男女,都是哥们儿。” “你把人当哥们儿,人把不把你当哥们儿?”韩蓓蓓关掉手机寒声问。 苍海又是吸口烟,笑一下:“当什么无所谓,请我吃顿饭就成。” 韩蓓蓓气结:“你差一顿饭?” 苍海咬着烟点点头:“我差她的一顿饭。” 韩蓓蓓被噎得嘴唇都抖了,忿忿瞪着苍海的侧颜杀。 在认识苍海前,韩蓓蓓特别特别讨厌吸烟的男人。哪怕是她亲爹,她也讨厌。可第一次看苍海吸烟时,她却想,要能成为他嘴里的那支烟,该多好。 然而如今她只觉,苍海那优雅从容咬着烟的样子,怎么瞅怎么遭人恨:“苍海你故意的是吧?故意要气我,故意要撩她?” 苍海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纠缠了,但还是耐心地解释着:“其实就算我不提去找她,于昊也会提。那家伙始终惦记着邀她到网站专门开个版面呢。” 韩蓓蓓冷哼:“所以你是在帮于昊咯?” 苍海耸耸肩:“我哪有那么大面子?无非顺便帮忙套个近乎呗。” 该时正是S市的晚高峰,车堵得像乌龟爬。苍海置身其中丝毫不急躁。 城市霓虹光影透过车窗映在他脸上,那两片樱花唇,那一双琉璃目,幻彩迷离夺人魄。 他对自己的盛世美颜却向来不自觉。 韩蓓蓓定定凝视他,忽而问:“苍海,你爱我么?” 苍海捻下嘴里的烟,夹烟的手搭在车窗外:“爱啊。怎么不爱了。” 韩蓓蓓攥紧苍海手机冲他大腿狠狠砸了一下子。 “哎哟,疼——”苍海痞痞地一笑,握方向盘的手作势揉了揉腿,“开车呢宝贝儿,别闹哈。” 韩蓓蓓使得力不轻,砸完她既不心疼也不觉后悔,就觉得一阵空落的颓。 交往多年苍海始终这个样,她刨根问底他不恼,她兴师问罪他不气,她不开心他就哄,她问他爱她吗,他永远不假思索地说爱…… 别人都说他宠她,宠得没边儿了,她却总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苍海……”扭过头望着车窗外密密的车流,韩蓓蓓叫完他名字又沉默。 苍海一支烟吸尽,掐灭烟蒂拍拍她搁在膝上的手:“说啊宝贝儿,我愿闻其详。” 韩蓓蓓萧索地摇摇头,突然什么也不想说。 苍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韩蓓蓓的话,遂将车载音响揿开了。 他车里的CD一般是韩蓓蓓给他买,或者傅衍老丁推荐他一些时下的流行曲。他对此亦如他待人接物的方式,阳春白雪的古典音乐他能听,下里巴人的乡村摇他也能听—— 呃,不是以“老鹰乐队”为代表的美国乡村摇滚喏,是类似于“眼望小哥没多高,还会挤眼动眉毛,从头到脚望望你,就像一个葫芦里”这种曲调欢快、配合喊麦、男声矫柔、女声造作的乡村摇喔~~ 在心里深深叹口气,韩蓓蓓想起苍老夫人曾跟她讲的话。 老夫人说苍海以前不这样,他的变化是从他父母猝然双亡后开始。 他仿佛一下子斟破了所有又仿佛一下子没了心,剩下的人生好似一阵风,刮到哪里算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