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二十分,奔驰G500总算驶进苍家老宅所在的地段。 这里是S市东南端,亦是最早的富人区。依山傍水,占地极广,住户却寥寥。 每户大宅门前都有一条幽静的私人行车道。户与户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 车开过一片水塘,苍海下意识减速扭头望了望。十年前他初摸钓竿就是在这片水塘练钓技。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桑湉。 水塘没有变,只有岸边那一角浓荫愈葱笼。暮色四合晚风飒飒过。 苍海有一刹不由想——当年那个专跟他作对的小怪兽,也长大了呢。 车过水塘再行不远就是苍宅。 苍海忽又起一念——曾经他问过桑湉是哪家的小孩儿,桑湉从来都不说。不过这里隔绝闹市就这么几户高门大院,桑湉既然能日日去到那水塘,必是这几家之一的小孩儿。 是谁家的呢?苍海想。这里没一户姓桑的他知道。 难道是沈家的? 苍海瞥了眼沈家后院高高的围墙,进一步猜测。 水塘与沈家后院仅一墙之隔。 他当时之所以没往沈家想,是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压根儿就没把『翻墙』这种行径同『小女孩儿』联系在一起过! 如今……好吧,那奏是个不能以常理推之的小怪兽! 哪怕十年前她还不及他胸口高! 但若果真如他所猜测,桑湉想必是沈家哪个下人的小孩暑期来暂住。 否则单凭沈家老太太那护犊子的劲儿,能允许自家小不点儿见天翻墙往外蹽才怪。 苍宅很快就到了。 苍海把车开进院子里,车却没进库。 候在台阶上的老管家孙伯于是知道,海官这是又不打算留宿了。 果然苍海下车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吃完饭还有事。不用让人到我房里准备了。” 孙伯点点头,表示晓得了:“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小姐在三楼起居室。先生们在二楼大书房。” 苍海嗯了声,绕到副驾驶位给韩蓓蓓拉车门。 韩蓓蓓后来一路都没理苍海,见了孙伯却极有礼貌地道了好,又自包里拿出两盒药,递给孙伯道:“这是我上次跟您提过的特效药。正好今天上午才寄到。孙伯您试试看,好的话告诉我,我再帮您买。” 孙伯道谢,态度诚恳而矜稳。 韩蓓蓓又对孙伯笑了笑,见苍海向她伸出一只手,抿抿唇,到底握住了。 苍海没去二楼大书房。携着韩蓓蓓直接去了三楼起居室。 还未进门,就听里头有人在弹竖琴,轻缓的曲调,柔如流泉。 苍海没等曲终,大咧咧推门而入。 弹竖琴的是他小堂妹,苍漪。 苍漪一见他,哪儿还顾得上竖琴,噌地一下从琴凳上蹦起:“四哥你怎么才来!” 苍家孩子不分男女皆按大排行,苍海上头有一个大伯家的大堂兄,一个大伯家的二堂姐,一个二伯家的三堂兄,他行四。下头就一个小堂妹苍漪,是二伯亦是整个苍家的幺宝贝。 见苍漪跳猴似的奔着苍海扑过去,苍老夫人不由佯嗔着道:“嗳,这听得好好儿的,海官你一来,可全打断了。” 苍漪回头筋了筋小鼻子:“刚是谁在说,等得好无聊,让我弹琴解闷儿的?再说蓓蓓姐都来了,我才不要班门弄斧呢!” 韩蓓蓓温婉一笑,苍老夫人也笑。 苍海曲指弹了弹苍漪的额头:“就妳话多!琴也不好好练!” 苍漪哎哟一声,装出一副超级超级疼的样子猛揉额头:“四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许弹我额头,你总是记不住!” 一屋女眷都乐了。苍老夫人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苍海趁这个空当儿与韩蓓蓓一起向大伯母、二伯母各问了好,又问起二堂姐,答曰去了外地公干回不来。 苍老夫人等大家寒暄完,才对着苍海和韩蓓蓓遥遥招了招手:“蓓蓓过来,海官也过来。” 苍漪歪了歪头,说:“那我呢?” 苍老夫人笑:“妳不用我叫,也能自个儿蹿过来。” 一时苍海与韩蓓蓓各在老夫人一左一右落了座。苍漪挤到苍海另一侧。 “四哥。”苍漪推推苍海胳膊肘,“你比赛的录像大哥让人连夜做好了,下午送过来,我和奶奶都看了。” 苍海嗯了声。 得知他要自驾去比赛,老夫人倒是没反对,只告诉苍海大堂兄苍灏,派个稳重得力的人跟着。苍灏便派了范晓光,并命令范晓光全程紧密跟拍。 而范晓光稳重得力与否暂且不论,至少“紧密跟拍”这件事,他完全做到了。 苍老夫人说:“灏官有心了。” 大伯母便笑:“他是想着海官这一趟远行,您老虽未同行,却如同行。” 苍海扯了扯嘴角,这大伯母历来最会说话。苍灏近年斥巨资搞体育产业搞得风生水起,不久前还在鼓捣高端路亚基|地,她当妈的会不知道? 不过这些目前尚与他无关,苍灏乐意拿他比赛视频作宣传他亦没意见。 苍老夫人心里虽明白,也不说破,遂只随着大伯母笑了笑。 苍漪等长辈们说完话,又缠着问苍海:“四哥,那个女冠军好帅啊!你跟她熟不熟?” 这问题先前韩蓓蓓也问过,此刻苍海回答起来仍旧那仨字儿:“还行吧。” 苍漪来劲了:“她人现在哪儿?什么时候你们钓鱼把我带上好不好?” 苍老夫人另一侧的韩蓓蓓忍不住接口,当然,神情很柔婉:“漪妹妹,水边紫外线强,小心伤皮肤。” 苍漪摆摆手:“我不钓鱼我就想看看那个女冠军!” 苍海问:“看她做什么?” 苍漪一脸匪夷所思望着他:“我刚说的你难道没听见?——帅啊!当然是为了她的帅!” 这个看脸的世界呵,有颜即一切。 苍漪自幼对苍海比对她自家哥哥还要亲,还不是因为苍海生着一张美轮美奂的好相貌。 苍海长长哦了声,不禁失笑了。怎么这些小姑娘一个二个都被桑湉迷倒了? 褚轻红星野薰看见过桑湉本尊还好说,苍漪却仅凭着录像,就五迷三道了。 颜控最是没良心,前一秒还叫你小甜甜,下一秒遇到个更美的,就有可能叫你牛夫人。 苍漪明显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冲苍海眨眨眼,不掩嫌弃道:“我说四哥,你那钓技跟人比可差远了啊!——虽然我不懂。” 苍海大笑,一爆栗敲到苍漪光洁的脑门儿。 苍漪回拳擂上他肩膀:“又来!四哥你不要恼羞成怒撒!” 他们这厢斗嘴斗得欢,苍老夫人听得那叫一个乐。 五个孙子孙女中,别看这俩小的跟上头的哥姐比都有点不务正业不靠谱,但在祖母眼睛里,却是最惹人疼的开心果。 苍老夫人也喜欢韩蓓蓓,不光是爱屋及乌,故而拉了韩蓓蓓的手,问:“蓓蓓好像是瘦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韩蓓蓓毕业于威廉姆斯音乐学院,呃,与王力宏是校友;主修钢琴和竖琴,天资算不上特别高;毕业是够了,若想混乐团、或当音乐家,却是熬一辈子也难出头。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家世亦不差,便回国办了间艺校,藉着光灿灿的学历作招牌,几年间即创下了不错的口碑。 “是有一点忙。”韩蓓蓓对老夫人乖顺地一笑,“上次我跟您说正在看的那幢文汇路上的老三层,半个月前买下了。这阵子又办手续又忙装修,还要管艺校的事,吃饭休息都不好……” 老夫人拍拍她手背,森森觉得自家孙子貌似有点配不上这闺女,又琢磨着苍海既是个没有正形的,找的媳妇儿可千万不能也同他一样!没得说,她这当奶奶的必须得帮孙子拢着点,别到嘴的鸭子飞跑喽,这么好的孙媳妇儿,怕是再也找不到。 “女孩子吃好睡好最重要。”老夫人殷殷叮嘱韩蓓蓓,旋即转头对住身后的张嫂吩咐道:“张嫂,妳去把前日兰惜串门时送的燕窝给蓓蓓拿过来——蓓蓓回去一定好好补一补。” 韩蓓蓓心里暖暖的,并没有推拒:“谢谢奶奶。”她愈乖顺地道了谢。 一旁陪坐的二伯母这时问:“妈,沈家那小公子,是不是又病了?” 高门大户也爱讲八卦,何况苍家与沈家还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交情有,走动有,近年生意上的合作亦不少。 沈家老夫人简兰惜,在做姑娘时,和苍老夫人还是手帕交。 苍老夫人叹口气:“……可不是。二次肾衰竭,比第一次还严重。” 人活到一定年纪,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苍老夫人的悲戚是发自内心的:“那孩子今年春节还来给我拜年呢,谁料这才几个月,就突然发病了……” 苍漪一脸惊愕地叫:“是那个漂亮极了的小正太?!” 二伯母蹙眉低喝道:“漪儿!” 苍漪做了个“我错了”的表情:“多好看的孩子呀,沈家人快急疯了吧?” 大伯母也叹息:“听说沈家少夫人受不了这打击,检查结果一出来,当场晕倒了。” 苍漪十处打锣九处在,又忍不住道:“呵,那个绝色美人儿啊!!” 二伯母几乎要暴跳:“漪儿!妳哪儿那么多的话!” 苍漪嘟嘟嘴:“沈少夫人的确好看嘛!说她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大伯母垂了垂眼睑:“再好看,也是自此没有了倚仗……” 苍漪唯恐话头掉地儿摔碎了,接:“她儿子不还没死呢嘛。再说她有老公,又不太老,死了一个可以再生一个嘛。” 二伯母狠狠剜了眼苍漪,转眸望住苍老夫人问:“沈老夫人来时状态可还好?” 苍老夫人无奈摇摇头:“她家小孙子得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心理早有准备吧……” 韩蓓蓓轻轻插了一句问:“二次肾衰竭——以前做过移植么?” 苍老夫人说做过:“一般做过肾脏移植后,术后若恢复得好,怎么也能挺个十多年。这才七年多,唉……” 苍漪哪里管得住她那张嘴:“就是说——那孩子术后恢复得不好咯?” 二伯母抚抚额,她对这个幺女已经没辙了,索性倾尽所知解释道:“也不能说是术后恢复得不好吧。是早年初初发病时,错过了最佳移植期。后头虽然也做了移植术,到底耽误了……” 苍漪一阵唏嘘。苍老夫人不说话。 大伯母转了转腕上梵克雅宝的手镯,忽而沉吟道:“其实沈家小公子当初发病时,沈家曾第一时间找到了□□……” 苍漪呀一声低呼:“那为什么没有做?” 大伯母瞟了苍老夫人一眼,慢条斯理说:“这个沈少夫人,早前在英国留学时,跟人生过一个女儿,不过没结婚。她私生女儿四岁时,她撇下女儿和前男友,回国嫁给了沈世璁。直到她跟沈世璁的儿子生病了,才把女儿接到了她身边……” 苍漪张大嘴:“蛤?还有这种操作?!” 韩蓓蓓和二伯母相对含蓄些,亦瞠目望着爆料人。 苍老夫人长长叹口气,默念了声“作孽”。 始终漫不经心听闲嗑儿的苍海,亦不由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