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陈管事,拿这丫头的卖身契来,明日就在云府巷口挂起幌子发卖!” “母亲!” 云峥勃然大怒,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刚要张口,却被云夫人一口截断:“你给我听好,明日你若不去卢府瞧圣钧的病,我便将这丫头卖与他人,是好是歹,也不与云家相干!” 她平日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红得可怕,眼见是怒到了极点。云峥的腮骨不易察觉的一动,略加思忖,竟自破颜一笑:“母亲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个丫头嘛,您要卖,那卖了就是。” “公子!”顾七荷仿遭雷殛,“您方才说什么?” 云峥却不理她,微笑着转向听得目瞪口呆的孟婆子:“你说,既要卖她,身价银子该要多少?” 这话一出,云夫人的神情明显松弛下来,顾七荷却如同被抛进了冰窟。面前的这个云峥分明是一样形容,可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意,仿佛此刻谈论的不是他那日拥在怀中抚慰的女子,而是一件可以随意转手的货物。这模样看得七荷心里发酸,饶是她强自镇定,仍是不由得迸出泪来。 那厢孟婆子却得了云峥的笑脸,忙不迭应声道:“回公子的话,不多,还寻个好人家,卖五十两就好。” “从我云家出去的丫头,就只值五十两么?”云峥哂道。 “这……”孟婆子不明所以,看看置若罔闻的云夫人,又瞧瞧一脸惊怔的顾七荷,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云峥施施然落座,面上是诡谲的笑意:“亏你还是个生意人,竟不懂做生意的道理——这丫头经我手调()教,不但识文断字,而且深谙药理,无论谁家买走了,都是上上划算的买卖,何况又是个美人坯子——很应该广而告之,让全平江府有意的人家都来竞买呀!” 顾七荷的双耳嗡嗡作响,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她衣襟上,已经听不见云峥后头又说了什么。那人却漫不经心将二郎腿叠起,平静的看着孟婆子笑着湊趣。 “哎呀呀云公子,您不但医术高超,还这般精于算计,这么好的点子,亏公子顷刻间就说了出来,要是老身自己,哪怕想破脑袋也不得主意啊!” 云峥却不接话,也不推辞,只默默端起茶碗,用盖子拨着上面的浮沫。孟婆子这厢没口价称赞云峥,打叠了一肚子言语,将他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云夫人听了都脸上放光。 整个佛堂里笑语熙然,只有顾七荷一人蹒跚几步上前,低声道:“公子当真要卖我?” “怎么,我卖不得?”云峥眼皮也不抬。 顾七荷顿住,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几乎看不清云峥的表情,“您往日教导我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么?” 绝望在她心中累积,前世被人抛下的痛楚又一次潮水般袭来,顾七荷望着云峥,像是垂死的人望着身边最后一根浮木,徒劳的深处手臂,却不知还能不能触到今生的彼岸。 “傻丫头。”云峥叹了口气,像是教导一个懵懂的孩童,“才刚你也看见了,我是真心想要留你,可惜母命难违,我又实在不愿意去搭理卢家那块臭肉,只得委屈你一下了。” “公子……” 顾七荷浑身发冷,仿佛沉沦在无边无际的冰海之中——是不是每一世,七荷都必须要经历这样的磨难,被抛弃,被背叛,被全心依赖过的人,毫不留情的弃如敝履? 她紧握着双拳,强迫自己不去颤抖,可死死咬着的下唇却泄露了心绪,麻木感由指尖向上,渐次蔓延到全身,连心脏都结满了白霜,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啪”的一声碎成千片万片。 云峥却不再等顾七荷开言,将手一挥道,“孟婆婆,劳你将她带出,好生选个识货的人家,莫要让她受了苦楚。” 他满面不忍之色,语气却不容置疑,顾七荷死死盯了他一眼,忽而转身,毫无犹豫的走出了佛堂。 那孟婆子一愣,忙也跟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她在雨地里絮叨。 云峥凝望着无边的雨幕,半晌方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盯着云夫人:“母亲此番总算心满意足了吧?” 洁白无瑕的观音像边,云夫人正不知是什么心情,怔怔看了儿子片刻,默默别开了眼神。 ** 云家要卖丫头的告示贴出来,不料竟应者寥寥。倒不为无人敢买,只那布告上言明,买家需当场公开竞价,一百两起算,价高者得,这就让好多人望而却步。 平心而论,一个像顾七荷这样年纪的丫头,就算生得水葱也似,亦不过三四十两的身价。当初七荷卖与云家能得五十两的高价,本就是云家挑三拣四,连续几个丫头都不中意的结果。如今标价一百,这银子拿着,去翠华楼里给清倌人开脸都富富有余,平常人家就有这钱,也不愿意花在一个不知根底的女孩子身上,因此布告贴了几日,孟婆子家中连个问价的人都无有。 连着三日门庭冷落,连孟婆子自己都着了慌,悄悄上门探问云峥的意思,那人却似胸有成竹,只吩咐她静等,必定有人来买,就意意思思的撩开了手。 孟氏心里七上八下,好歹熬到了拍卖当日,用绳索绑了顾七荷的手,牵到云府门前一块空地站定,打出幌子扎好,自寻了个地方晒日阳。谁知一直到天将过午,也是问得多下注得少,直愁得孟婆子暗地里搓手,顾七荷却像是尊木偶一般,不哭,不动,连日影移动,她都不晓得要避上一避。 眼看红日偏西,有个长须老者溜达过来,窥着眼打量了幌子片刻,又近前细看顾七荷。七荷木着脸,一双杏眼呆呆的望向地面,孟婆子却心知有戏,面上堆满了笑,凑过去问道:“这位老丈可是看上我家七荷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