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一惊。她今日叫顾七荷来,用的是“卷款私逃”的名头,其实站不住脚,本想速战速决,就地处置了了事,不料一向在丫头身上不甚着意的云峥会亲自赶来大宅,若两下里对质起来,实在不好开交。 她思量着,给身边孟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孟婆子是个灵醒的,一见云峥进门,忙凑上前去赔笑道:“公子安康!这雨还未歇,您怎么就来了?是骑马还是坐轿……” “与你何干?”云峥哼了一声。 孟婆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退在一边,云峥也不理她,径上前来朝云夫人一躬:“给母亲大人请安。” 那云夫人倒不理会,竟一发起身走过来,细瞧着云峥面色,笑道:“我的儿,难得你来看我,今日身子可好些?” 云峥一笑:“托母亲的福,寻了个经心的丫头,近来饮食周到,觉得硬朗多了。” 这便是话里有话了。云夫人眼尾扫过顾七荷,只见她面上全是泪痕,不由得心里暗骂一声“装模作样”,拉着云峥在身边坐下,又道:“今儿既来了,晚间就别走了,陪为娘用了饭,就在家歇下吧。” “本来不劳母亲吩咐,就该如此的。”云峥笑得极为温和,“但得园还有两个病人候着,我若不回去,岂不教他们空等?” “让人送个信儿,叫他们改日再来。”云夫人摇头,“你总不在家,为娘想得慌,就不能陪我说说话?” “母亲……” “峥儿!”云夫人拍拍他的手背,“你今晚住下,明日一早跟娘去卢府看看……” “母亲!”云峥挣脱了她的手,语气也冷了下来,“卢家日前着丘浚来请时,我就同他说过了,卢圣钧的病我瞧不了,您留我要是为了这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云夫人见他说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病不病的也不是我的痛痒,只是你湛春表妹因儿子抱恙,每日以泪洗面,我瞧着实在不忍。” “卢家”的表妹么? 顾七荷心中一动。所以一个月前云峥带她去城隍庙看的,就是卢家生病的那个孩子么?而他的母亲,便是昨日写信给云峥的表妹湛春? 她立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倒疑惑起来——怎么卢家与云家亲密若此,云峥却不愿意给卢圣钧医病,还逼得云夫人亲自出面说项? 云峥却不知七荷这厢胡思乱想,他听见“湛春”二字,面色一僵:“既是病重,那就请湛春表妹自去请医调治,也好早占勿药。” 他丢下这句,起身朝顾七荷唤道:“我们走。” 顾七荷听得这声,如蒙大赦,当即一颗心落了地。原本云峥一到,她心里便踏实了大半,岂料云夫人母子二人言来语去,竟全是围着卢家打转,半句不与七荷相干,她急得整颗心似在浪尖上一般不得安稳,却无论如何都插不上话。这会子云峥说声“走”,在七荷心中不啻久旱得雨,忙起身跟了去。 “峥儿!”云夫人见留不住儿子,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你走可以,这丫头不能带去。” “哦?”云峥转身,像是早料到了她的反应,只微微扬眉,等云夫人继续说下去。 “这丫头当着我的面拌嘴,我已经将她革除,发给孟婆子转卖了。” 她终于还是不肯放过。 顾七荷紧张的望着云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他会怎样回复母亲的话,谁知那人竟像是没瞧见她企盼的目光,径自转向了角落里的孟婆子:“怎么,是你出的主意?” 这话不冷不热,却带着千钧之力,逼得孟婆子浑身一震,忙赔笑道:“不敢,是夫人叫我来,说有丫头发卖,我事先也不知情……” “哦。”云峥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转向云夫人笑道,“她既是我的丫头,母亲想卖,难道不问过我么?” 方才还满面慈爱的云夫人却沉了脸:“你也听见了,这丫头当面顶撞于我,如此顽劣,你还留着她作甚?” “是么?”云峥冷笑,逼近顾七荷道,“你顶撞我母亲了?” 七荷从没见过他笑得这般阴测测的,怔了片刻才道:“公子明鉴,我有几个胆子,怎么敢冲犯夫人?” “你呢?”云峥一个眼风扫向孟婆子,“你看见了?” 这眼神看得那孟氏双腿发颤,断断续续道:“我……她的确是跟老身拌了几句嘴,却也没……” “那就是了。”云峥不待她说完,当即朗声道,“既然没有顶撞,那想必是个误会,我这就带她回得园,好好教训一番,下不为例。” “什么下不为例!” 云夫人忍无可忍,一拍桌案喝道:“她是我买的丫头,我自然有权处置,难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了么?” “好!”云峥毫不示弱,“母亲出了多少银子买她,我双倍奉还就是!” “峥儿!”云夫人气得眼眶微红,“你当真要为一个丫头与为娘作对么?” 云峥没有答话,须臾一笑,竟将双手恭恭敬敬拱起,朝云夫人施了个礼:“母亲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要是认真和您过不去,又岂会单单因为这一个丫头?” 顾七荷呆呆望着云峥,仿佛全不认识眼前这人。 这样冷硬而倨傲的云峥何其陌生!往日不论是面对不怀好意的丘浚,还是气势汹汹的乔二,那人都能平心静气语带讥讽,全不似今日这般,一句一句如刀锋般尖刻,望向母亲的双眼似乎燃着熊熊烈火,却又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肯让她瞧出胸中满溢的愤懑。 “你,你……”云夫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儿子,半日说不出话来,喘了许久才道,“好,你既不肯放手,那就休怪我不顾你的颜面——孟婆子!” 她忽然唤孟氏,把那婆子唬了一跳,忙不迭应道:“夫人,老身伺候着呢。” “找陈管事,拿这丫头的卖身契来,明日就在云府巷口挂起幌子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