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一个红玫瑰,一个白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痔。 关于感情,往往如此吧。到底哪种好,哪种不好,谁也分不清楚。其实,也无所谓好还是不好吧。 只是对于苏城来说,终究都是失去了。 关于苏城的死亡,法医的鉴定书上有这样的记录: 死亡时间:23:00 ~ 次日凌晨1:00之间。 死亡原因:车祸。 苏城的奥迪A4被撞得完全变了形,根据警方的分析,应是由于车速过快,没能及时避开前方的路障,简言之是由于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图弭哭着拍打病床上,苏城已经冰冷的身体。嘴里发出含糊而撕心裂肺的声音:“苏城,你起来啊,起来啊。苏城,你答应我的。苏城,苏城……” 图弭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苏城,她的苏城,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跟她说让她乖乖睡去,他不会离开。可是现在,他却永远离开了。 凉夏只是站着,背后靠着医院冰凉的墙壁。 凌晨3:00,初夏的夜,依然寒气逼人。 警察打电话给凉夏的时候,她还保持着苏城离开时的姿势,坐在窗台上怔怔地发愣。 苏城离开前,把凉夏的手机打开,塞进她的手里。他说:“你不要再关机了,如果是为了躲我的电话。” 手机开的是振动,嗡嗡声在凉夏的手里响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请问,是宋凉夏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是……” “有位苏城先生,请问你认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认识,请问他怎么了?” “他死了,你是他手机里最后一个联系人,你是他的朋友吗?是否可以来市人民医院一趟,协助我们的工作。宋凉夏小姐,喂,喂……” 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接待苏城的父母、家人,举行遗体告别,尸体火化,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凉夏忙得几乎没有时间悲伤。 图弭只是一直呆呆的,待在她和苏城共同的那个家里。除了第一天,她抱着苏城的尸体又哭又叫,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后来,不知怎的,她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天是凉夏到了医院后,打了电话给图弭。之后,她又把图弭送回家。接下来的几天,凉夏忙到天昏地暗。而图弭一直坐在床沿上,不哭,不闹,甚至也不怎么吃饭喝水。只是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图弭唯一一次对外界的情况有反应,是苏城的父母来到H城的那天,苏城的妈妈刚看到图弭,便扑了过去,凉夏拉也拉不住。 濒临崩溃的女人,冲到另一个已经崩溃了的女人面前,又打又踹。苏城妈妈的指甲划过图弭脸上娇嫩的皮肤,便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老要缠着我们家苏城?为什么你要缠着他啊……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为什么非要缠着他不放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凉夏看到图弭抬起头,她看见苏城妈妈时,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可是她却保持着那样昂着头的姿势,倔强的与那个已开始步入老年,眼神却依然犀利的女人对视。 “我要和苏城在一起,我要去找他,你不可能拦住我,不可能……” 凉夏微微扭过头去,她不忍心看见这一幕,同样固执而又热烈地爱着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 凉夏觉得很难受,心细细密密地疼。 她背转过身去,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老人。苏城的爸爸,头发俨然已经有些花白了。他站在那儿,看着苏城曾经住过的房子,怔怔的出神。 他的眼神是那样细腻而温和,凉夏忍不住叹息。这么多天被忙碌压抑住的悲伤,几乎要喷薄而出。 像啊,真的很像啊。 那个优秀温和,却又时时处在进退矛盾之中的男人。那个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她,却又在醉酒的夜晚躺在她身边,念着别的女人的名字的男人。已经,真的,离开了。 你,真的,不再回来了啊。 苏城的遗体告别,举行的很简单。他是考上H大,继而留在这个城市工作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亲戚在这。只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同事,和临时赶来的几位亲属参加。 图弭没有参加遗体告别,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那张床,离开她和苏城共同的家。 凉夏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图弭,她如一只失神的木偶,趴在床上嘤嘤的哭泣。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伤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尸体火化后,苏城的父母要带着骨灰回苏城的家乡,凉夏便去机场送他们。 苏城的爸爸对凉夏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我知道你是……你也没有什么亲人在这边,跟我们回去,我可以帮你重新安排工作,我们也能互相照顾。如果你愿意,我们很想认你做女儿。” “不了,谢谢叔叔阿姨。有时间,我会去看你们的。” 苏城的妈妈拉着凉夏的手哭:“真是好孩子啊。若是我们苏城可以早点遇到你,也不会……后来你们都在一起了吧。图弭那个贱丫头,还是缠着苏城不放,是不是?若是一开始就是你在苏城身边,图弭那个贱……” “阿姨,已经广播登机了,你们别耽误了时间,路上小心点。” “再见啊。虽然苏城不在了,可是你说了要来看我们,就一定要来啊。” “恩,我会的,叔叔阿姨再见。” 凉夏回到苏城的家,看见图弭趴在床的边沿睡着了。能安心地睡一会儿,对现在的图弭来说,便是最好的事吧。 她走过去,想让图弭往里睡一点。可是等她走近,才发现,有什么事不对劲。 图弭……那一刻,凉夏终于觉得天昏地暗。连日来的劳累,悲伤,压抑终于全部爆发,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喂,120吗?这里有人晕倒了。地址是……” 凉夏抱着腿,蜷缩在图弭病床边的椅子上。 阳光很好,从窗户外照进来。使得整个病房都看起来格外明亮。若是再过些日子,等到了秋天,这样的阳光便更显得可爱了吧。 凉夏看着药物作用下睡得安稳的图弭,她脸上的血印已结了疤。过段时间疤掉了,她的脸便又会恢复原先的娇嫩美丽了吧。 凉夏突然觉得很好笑,其实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就这样安心的睡下吧,可是终是不能。 是她太坚强了吗?即使是在看到晕倒的图弭,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的时候,她依然记得拿手机打120,并且跟着抬图弭的担架到医院,记得为图弭办理入院手续,记得向医生描述图弭的情况。 直到终于把图弭安顿好,凉夏才坐下来。即使是这样的休息,她还要时刻注意着图弭的吊瓶。看着水是否已吊完,是否要叫医生。 凉夏很累,从身体到心,都很累。 苏城,若是现在你在,你一定会说“凉,你真好”吧。 可是,如果我没有那么好。 可是,我真的并不想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