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是孤儿,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凉夏对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坐在饭桌边吃饭,听到那些供自己吃饭的叔叔阿姨说起她父母的事,仿佛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的故事。 凉夏是遗腹子,她的爸爸是警察。好心的叔叔阿姨们说,那是个很帅的的男人,有硬朗好看的眉。凉夏的爸爸是个好人,好警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受侵害,赤手与凶狠的歹徒搏斗,身中13刀,最终因公殉职。他死时还那么年轻,才26岁,她的妻子怀着六个月大的孩子。 小凉夏每每听到这里,都觉得像是自己的思想品德书上的一篇课文。她接受过的教育,让她认为这个年轻的、因公殉职的警察是个英雄,但她从来没有将这个英雄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她只是记住了自己的爸爸有两道硬朗好看的眉,像两笔浓墨重彩的“一”字。 母亲是温婉美丽的女子,中学老师,温柔善良。她亦是深爱着父亲的,所以在父亲死后积郁成疾,在生凉夏时,难产而死。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有微凉的风盘旋在树梢间,采一抹浓烈的绿色,然后离去。 女人被汗浸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很狼狈的样子。她苍白的脸上,堪堪浮现起笑容来。 “就叫凉夏吧,愿她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能安然度过。”女人的声音虚弱而无力。 站在手术台边的护士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在女人的嘴边。 “愿她一生平安幸福。” 护士站直身子时,看见女人的脸歪向了一边,她轻轻为她合上了眼睛。 那个因母体虚弱而早产的婴孩,此时正被送往旁边的急救室抢救。 凉夏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亦,没有见过母亲。 不是不难过,只是因为从未得到过,难过便失去了具体的样子。 仿佛是一团虚幻的影子,又或者抽象的意义远远大过了具象的疼痛。所谓难过,应该如何定义呢?甚至连原因都没见过啊。 虽然自己并没有多少记忆,但凉夏知道,五岁之前,她是一直住在许阿姨家的。 许阿姨叫许芳,是当时凉夏的接生护士之一。她的丈夫秦峥远,是凉夏妈妈的同事。 凉夏对许芳和秦峥远是感激的,毕竟因为他们,她才没有被送去孤儿院。 五岁以后,凉夏渐渐懂事。再加上秦川的出生长大,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让许阿姨家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变得更加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于是,从那时起,凉夏开始了在那一片家属区轮流吃饭的生活。他们都是妈妈的同事,他们都是好人。当然,去的最多的还是许阿姨家。 秦川是许阿姨的儿子,比凉夏小三岁。 小的时候,凉夏放了学,就会牵着秦川的手出去玩。他们一起穿梭在那一大片楼房间,在落日的余晖中走过狭窄而悠长的弄堂。 阳光斜斜地涂在房顶上,像一片柔软而香甜的梦境。 秦川总是不肯跟在凉夏身边乖乖地走,他总是想要挣脱出凉夏的手,跑到前面去。有时,凉夏便松了手,看着秦川往前奔跑的背影,说:“小心哦,不要跑远。” 秦川跑着,玩着。累了便会停下来等凉夏。然后,两个人再手拉手一起回家。 夕阳沉到地平线以后,夜的氛围轻轻弥漫开来。凉夏牵着秦川的手,淡淡的哼起一支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妈妈的泪光鲁冰花…… 可是也会有意外。 有一次,便是凉夏走到前面以后,却没有看到秦川。她以为他在更前面,于是就继续往前走。可是走了很久,却一直没看到。凉夏这才慌了,她意识到,秦川丢了,找不到了。 凉夏开始跑起来,穿过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狭窄小道,一边跑一边叫:“秦川,你在哪里,秦川,秦川……” 凉夏终于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天完全黑了下来,她一个人站在深重的夜幕下哭得很大声,很大声。 几枚星星挂在天边,像一双、两双眼睛,沉默地看着这个世界。 “秦川——秦川——” 凉夏的声音回荡在黑夜里,因为哭泣和奔跑,断断续续、高低起伏。 那一刻,凉夏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害怕。直到成年后,凉夏独自一人沉浸在黑暗中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在寻找什么,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便连找什么,也都忘记了。 那一天,凉夏是哭着跑回许阿姨家的。她疯狂地敲开门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阿,阿姨,对,对不起,秦川,秦川不见了。” 许芳把凉夏拉进屋,蹲下身来,温和地笑。她边轻轻拍着凉夏的头,边对她说:“小夏啊,怎么才回来?你在说什么,秦川不是在那儿吗?” 凉夏抬起头,费力地睁开已经哭肿了的双眼,模模糊糊地看见秦川正坐在饭桌边啃着鸡腿。 许阿姨的声音在耳边模糊而遥远:“快去吃饭吧,今天你秦叔叔升任教研组组长,阿姨家加菜,给你们烧了鸡腿。” 很多事,一点一点,都成了过往,成了记忆。消逝,便再也找不到了。 还只是普通朋友时的凉夏曾经对苏城说:“青梅竹马总是刻骨铭心,相伴着一起长大的有多少,最后成就了爱情的又有多少,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图弭呵。” 因为分别几乎不可抗拒,所以相濡以沫、长长久久才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吧。 认识苏城之前,凉夏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生也可以有那样温和的眉目,那样干净的笑容。 因为凉夏所熟悉的男生,秦川,是那样桀骜而冷漠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