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枫仿佛没听见江承安最后的那句话,目光散淡地斜向左前方,只顾沉思。 见她似乎是不信,江承安微微挑起一边眉梢,紧盯着她的双眼,问道:“怎么?难道你信了那个人的话?也觉得是我爸害死了我姑?” 阮小枫听到他的话后恍然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说完立即微微转过头去,回避他的眼神。 江承安看出她有所隐瞒,于是抬手捧住她的脸,将她的头扳正。 他微微低着头,灼亮逼人的目光照进她眼里,声音喑哑低沉,“我姑姑去世那天你也在医院吧?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难道我爸对我姑的死感到愧疚自责吗?” 阮小枫望着江承安的眼睛,心脏急鼓般乱跳,最后装作无奈地叹了声气,“没有!只是既然Boss提到了,我就顺便问一问,没别的意思。我那天在医院也一直为江队长的死伤心呢,哪有心思仔细看别人的神情。”她拿开他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柔和地凝望他,“你最近休息不好,精神也不好,待会回去你好好睡一觉吧。” 江承安勉强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今晚约了郑天宇,他也一直担心我呢,我去找他聊聊。” 阮小枫点了点头,“哦,他也请假了吗?” “嗯。”江承安说着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郑天宇,跟他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然后又问阮小枫:“天还没黑,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阮小枫再三保证决没问题后,江承安才拦下两辆出租车,送阮小枫上了其中一辆,他自己则钻进另一辆。江承安乘坐的出租车刚开出不远,他便又给郑天宇拔去一通电话,告诉他自己临时有事,不能赴约。 放下电话,江承安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师傅朝前找寻了两眼,向他确认:“是刚才一起停下的那辆车吗?” 江承安:“是。” 阮小枫上了车之后也改变了她的目的地,告知司机师傅不去格林海花园,而是去六河区警局。她觉得今天上午江罗希的葬礼才刚结束,她的同事对她的死应该会有一些想法,他们或许还会议论她,不管是听到还是读到,她或许都能知道更多关于江罗希殉职的秘密,以此推断江罗威跟他妹妹的死到底有无关联。 出租车开到警局后,阮小枫并不立刻进去,而是站在警局对面的马路边梳理说辞,以便待会不让人疑心她三番五次往警局跑的动机。她想过了,既然江罗希已经通过窃听器知道了她的一部分秘密,那么她曾经给过江罗希的那个假身份自然毫无说服力,而江罗希为了掌握她更多的秘密,她一定会调查那个身份。所以等进了警局,她打算谎称江罗希生前答应过帮她寻找失散的亲人,请江罗希的下属帮忙查找她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相关资料。 准备妥当后,阮小枫快步朝警局走去,快要迈上第一级台阶时她却突然停住脚步,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回过头去,视线一寸寸挪动,想找出究竟是谁在想她几秒钟前偶然读到的那句话——江罗希肯定是真的死了,老K亲自开的枪,根本用不着来确认。 她很快锁定了目标,那人是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烫了卷,泡面一样堆在头顶上。他与另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一同坐在一辆银灰色的汽车里,车子就停在离警局几十步远的路边。 在找到目标的同时,阮小枫又读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既然江罗希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保护江罗威了,江罗威,你等死吧。 惊慌之余,阮小枫还没忘记记下那辆银灰色汽车的车牌号。记清车牌号后,她立刻冲进警局,直接找到接警员,告知接警员她刚刚读到的那些话,只不过谎称是她偷听到的。 接警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像是刚刚警校毕业。她仰起头,狐疑的目光将阮小枫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说:“你知道报假警是什么后果吗?” 阮小枫一愣,随即辩解:“我真的听到了!” 接警员放下手中的笔,不耐烦地说:“他们说这种话难道不知道避讳人吗?怎么偏偏就被你听到了呢?好,你说,你是怎么听到的?当时距离那两个人有多远?是躲在什么遮避物后面听到的?他们当时为什么没看见你?说吧。”她抱起双臂倚在椅背上,歪着头,嘴唇抿成一线,一副坐等阮小枫出丑的神情。 “我……”阮小枫哪里想得到还要准备这些说辞。 “说不出来了吧?”接警员瞟了阮小枫一眼,“行了,回去吧,别跟着添乱,你再胡来我可要按报假警处理你了。” 阮小枫读了接警员的内心,知道她一丁点儿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再与她纠缠下去实属浪费时间,还是应该赶快告诉江承安,让他转告江罗威小心。 她于是不再多作停留,又走出警局,走到离警局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开始拔打江承安的手机。 马路对面的江承安感受到怀里的手机震动,知道是那边正举着电话的阮小枫打来的,他怕让她听见他就在这附近,于是拿着手机往相反的方向走,渐渐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他背对着阮小枫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同时已接通的手机里传来咣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慌忙回头去看,见阮小枫正被两个男人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里拖。 江承安不顾马路中央疾驰而过的车辆,猎豹一般飞速奔跃过马路,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他扒住车门,将阮小枫拦腰从车里抱出。车里的两个混混本想阻拦,反被江承安扭伤了手腕,无奈只好跳下车来抢人。毕竟这女孩子当时看他们的眼神太过古怪,仿佛对他们的一切计划了然于心,她甚至还着重记下了他们的车牌号,这种有可能威胁到他们安全的人怎能不抓回去逼问一番呢? 阮小枫被江承安拽到一旁,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事实证明,她当初买的水果刀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当危险突至时,若非训练有素,没有谁能镇定自若地思考如何防身,如何脱身,能做的似乎只是本能地尖叫挣扎。 江承安自小便学习散打,一时倒也可以应付那两个混混,后来打得太顺手,他甚至还占据了上风。 围观路人没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只是普通的街头斗殴,驻足看戏一般对打斗中的三人品头论足,又因这次斗殴牵涉到一个女孩儿,想象力丰富的市民们甚至以为这是一场爱情保卫战。然而当震天的枪响刺破半黑的天幕时,他们才察觉出要人命的危险,这时便也只顾自己逃命了。 伴随枪声响起的还有六河区警车的警笛声,刑警们正向着阮小枫的方向逼近,那两个混混自然不敢再久留,更不敢当着他们面抢人,毕竟对方有更多的枪,更多的人。 江承安按住自己左胸口倒在阮小枫怀里,呼斥呼斥地喘气,已经无法说话了。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指缝里淌出,仿若喷泉般汩汩不歇。 阮小枫搂着他,叫他的名字,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 前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阮小枫不曾经历过什么风雨,连细风细雨都没有,她父母是因为相爱才结的婚,所以一直以来都家庭和睦;她以前虽然胖,不好看,但是成绩好,小学中学大学都有很好的朋友;长这么大,她从没遇到过坏人,甚至连小偷也没碰到过,一路都是帮她爱她的人。若非要说有什么糟心事,只有那两次车祸和在这个平行世界里遇到的事,她虽然怕过焦虑过,却从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像是心脏凭空消失了,她感受不到它的跳动,也感受不到疼痛,就只是觉得那里空了。什么都没了。 阮小枫像具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推进救护车带去了医院。她不记得那些穿白衣服的人都跟她说了什么,他们只是不停拿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是觉得她傻了。 最后他们似乎是检查过她身上的血迹,确定不是她的血,确定她没有受伤后,便不再管她,只是安排了一个女护士陪着她。 阮小枫不知她是用了多久才缓过神来,她开始能思考一些事情了,问过陪着她的那个女护士,她才知道,这时距离医生宣布江承安死亡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江罗威已经赶到医院,他在儿子的尸体旁也已守了三个多小时。 阮小枫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细细盘算着她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想清楚后,她便径直走进仍停放着江承安尸体的病房,对江罗威身后的两个下属说:“请二位出去,我有话单独跟江董事长说。” 那两个下属不明所以,江罗威也是云里雾里,最后他说:“你们出去吧。” 阮小枫目送他们出去,随后便只是静静站着,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溢满冷硬的死亡气息的病房里,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着,江罗威率先开口问:“承安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阮小枫定定看着他,否认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