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罗希的葬礼上,阮小枫终于再次见到了江家父子,两人俱是一身黑衣,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乌黑的双眼凹陷进去,面容颓倦,似是几夜未阖过眼。 因为江家人脉甚广,加之江罗希自身社会地位颇高,来参加葬礼的各界人士挤满了整个大堂。致哀仪式结束后,他们接连上前劝慰江罗威和江承安,无外乎是些“殉职光荣”“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葬礼大概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葬礼结束后,江罗威直接去了公司,忙着准备本该在两天前就召开的一场新闻发布会,阮小枫则陪着江承安回了家。沉溺在姑姑离世的悲伤中,江承安无法专心学习,索性跟学校老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两人对坐在饭厅的餐桌旁,阮小枫看着江承安用叉子一圈圈地卷起意大利面,再一圈圈地放开,全然没有吃的欲望。看着他又一次散开卷起的面条时,她终于忍不住,刚要开口劝他吃些东西,便见他徒然抬眸,突兀地问:“杀死我姑姑的人是谁?” “什么?”阮小枫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江承安放下叉子,颇起眉,“你不是有Boss布置的任务吗?帮警察抓凶手。这一次的死者是我姑姑,那凶手呢?凶手是谁?” 阮小枫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Boss发给我的短信里说的死者不是江队长,是一个叫吕乔的女人。” 江承安猛然瞪大双眼,“吕乔死了?!” “你认识她?”阮小枫的惊讶丝毫不亚于江承安。 他点点头说:“她跟我爸交往过一段时间。她怎么死的?” 阮小枫如实回答:“被人丢进湖里淹死的。” “那……”江承安迟疑地问,“凶手是谁?” 听他是这样的语气,阮小枫瞬间慌了神,支吾着说:“还不确定,Boss他……” 江承安察觉到了她的躲闪,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等他问出口,阮小枫就已经读到了他的想法。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他父亲,他定睛看着阮小枫,“凶手……不会是我爸吧?” 阮小枫垂下眼皮,咬着嘴唇,不敢答话。 “真的是!怎么可能!”江承安如闻一记晴天霹雳,“是不是那个人弄错了,他的消息不准确,凶手不是我爸,是别人!” 阮小枫连忙抬起眼,顺着他的话说:“我也这样以为,我会再找Boss确认的。”即便她已能大致确定凶手正是江罗威。 “你现在立刻给Boss打电话。”江承安突然命令道,“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这样诽谤我爸?” 阮小枫蹙眉摇头,“我是没办法打电话给他的,打不出去。我只能给他发短信,他如果看到了就会回复我的。” “那你就给他发短信。” “我发过了,他没回复,他有时不理……”阮小枫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话语,开始翻找挎包,取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是Boss打来的电话。 江承安看到后立刻夺过阮小枫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接通,当即质问:“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爸杀了人?” 电话那端有明显的迟滞,过了会儿才又有声音响起:“你是江承安?” “是我,你到底是谁?”江承安再次追问道。 “你跟阮小枫在一块?” “快回答我!” Boss轻轻笑了出来,“怎么,你不相信你爸杀了人?” “当然不相信!” “哼!”Boss冷冷哧道,“你真的了解江罗威的为人吗?他做过的那些卑鄙龌龊的事你都知道吗?桩桩件件,你最好都去查查清楚,查过了再决定还要不要相信他。你现在把电话给阮小枫,我有话跟她说。” 江承安自然不肯把手机还给阮小枫,毕竟这手机是他了解事情真相的唯一渠道。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轻点免提键,看了眼阮小枫。 阮小枫会意,问电话那头的Boss:“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Boss说:“我之前忘记了,跟江罗威有关的人当中,死的人还有江罗希,你如果找不到江罗威杀害吕乔的证据,可以试试从江罗希的死着手调查,也许……” 江承安心底忽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恐惧,再也听不进去后面的话。 为什么电话里的人要说他姑姑的死与他父亲有关?而且听那人的说法,他似乎只是认为父亲杀了人,但却不知道他杀的是谁,既然他连死者是谁都不清楚,他为何还要执意认定父亲杀了人? 他冲电话吼道:“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说我爸杀人?你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微扬的声线尽显轻蔑,Boss呵呵笑了两声,“证据要靠阮小枫来找啊,你以为她是干什么的。阮小枫,你也在听吧,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你还有两天时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话音未落,手机里便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嘟音,那边挂断了电话。 江承安怔怔地望着已经恢复死寂的手机,突然转过头来,神情坚定地对阮小枫说:“带我去见那个人。” 阮小枫为难地看着他,坦白道:“我见不到Boss。” “为什么?” “从来都只是他打电话给我,我没有见过他。” 江承安大感不解,“你既然从没见过他,那他又怎么会威……他是拿你家人的生命威胁你吗?” 阮小枫没法再解释下去了,只得说:“算是吧。”她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你是怕一旦报了警,他会对你家人不利?” “嗯。”阮小枫仍旧低着头。 江承安想起那晚在医院,他与阮小枫谈过这个问题,她当时不肯说Boss为什么会选她做这个倒霉鬼,如今她自然也是不肯说的。 江承安目无焦点地盯着斜前方,沉默着,思索着。前两次Boss告知阮小枫的凶手最后都被证实是真凶,这一次,难道也会是真的吗? 良久,他问:“姐还会那个什么微表情读心术吗?” 阮小枫轻轻点头,“嗯。” 江承安说:“我们一起跟我爸吃个饭,我会问他吕乔的事,你帮我观察他的表情,看他有没有说谎。” 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里,阮小枫偷眼打量着她斜对面的中年男人,他内心平静如湖,仍然没有在想任何事情。 江承安手中的刀叉搭在盘子边缘,不曾靠近盘中牛排分毫。他全部的目光都凝在了他父亲的脸上,做足心理准备后,终于开口问:“爸,我听说吕乔死了?” 江罗威一双眼幽如枯井,声音不起半分波澜,“嗯,我也听说了。” “我还听说……”江承安小心翼翼地探问,“警方去找过您……是因为什么?” 江罗威眼也不抬一下,只淡淡道:“他们怀疑我是凶手。” 江承安的神经瞬时绷紧,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吐出:“那……您……是吗?” 江罗威凝视着江承安,半晌不说话,面对儿子的怀疑,他多少有些情绪起伏,没法像对着外人那样藏得深。 阮小枫抓住机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罗威的眼睛,终于读到了他的想法:监控录像已经毁了,警方没有证据的,不必承认。 他面色从容地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吗?” 江承安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就是不确定,才会问您。” 江罗威苦涩地微笑道:“不是我。”又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快吃吧,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江承安了解父亲,知道他这样说就代表这个话题自此终结,不可再提,他便也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 阮小枫读了江承安的内心,知道他已不能再问下去了,便又去看江罗威,然而江罗威的想法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承安问我那么私隐的问题,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女孩儿?他怀疑我是凶手,是受了她的蛊惑吗?她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在公司大楼楼下徘徊呢?难道是掌握了什么我杀人的证据吗?她会不会已经把证据给承安看了,所以即便我否认杀人,承安也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想到这里,江罗威故作不经意地抬眼观察江承安的神情,发觉儿子眉头仍旧皱着,一脸苦涩,并未因自己的否认感到心安,如此一来,他对阮小枫的怀疑便又加深了一层。 阮小枫觉得自己必须开溜了。 她掏出手机,随便点了两下,然后站起身,满脸歉疚地说:“江董事长,实在抱歉,我现在有些事要办,可能要失陪了。” 江罗威心里疑惑:怎么我刚想让她待会留下聊聊她就有事要走了呢? 虽然困惑又怀疑,他还是极有风度地向她点头致意,“阮小姐请自便。” 江承安不知阮小枫为何突然想走,还幻想可能是Boss发信息约她见面,便也立刻擦了擦嘴站起身,说要同阮小枫一道走。 江罗威并没有阻挠。 出了西餐厅,江承安立刻问她:“是Boss约你见面吗?” “不是。”阮小枫知道他是太想从Boss那里获取信息,所以才会这样认为。 江承安这时突然反应过来了,问:“那你刚才就只是不想在跟我爸待在一起了吗?是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什么了吗?我爸他有可能是凶手吗?” 阮小枫不能把她读到的那些想法说出来,她只能如实地解释江罗威的表情,“江董事长脸上丝看不出愧疚或是自责的迹象,或者是因为他真的没杀人,或者是因为他的内心太过强大。不过毕竟是跟他交往过一段时间的女人,他对于吕乔的死丝毫不感到伤心,倒是有点儿奇怪。还有,被亲生儿子怀疑是凶手并当面质问,他也丝毫不觉恼怒,这也说不通。一般人遭到冤枉,都是会动怒的,但江董事长没有。” 见江承安的目光越来越黯淡,脸色越来越苍白,阮小枫立刻补充道:“但这一切也都有可能是因为他阅历丰富,见惯大风大浪,已经能做到宠辱不惊。” 江承安颓丧地靠着身后的路灯柱,“也就是说,我爸有可能是杀害吕乔的人。” 阮小枫默不答话。 江承安又喃喃着说:“真是这样也好,至少说明我姑姑的死跟我爸没关。说不定我爸只是失手把吕乔推下水的,对,只是失手,警方会查到这一点儿的。” 提起江罗希,阮小枫仍然记得她死的那天,江罗威在医院走廊里,痛苦地自责,不停地说是他害死了江罗希。 然而她不能再刺激江承安了,所以她并不提及此事,只是装作顺势想起似地问:“你知道江队长是在什么抓捕行动中殉职的吗?” 江承安无力地点头,“缉拿毒贩,对方是亡命之徒,手里有枪,不怕死。”说完他站直身体,郑重地说:“这种事不可能跟我爸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