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饭,吃的险些不欢而散,中途双方更是各种挤兑,好在最后并没有造成什么激烈冲突。
沈卓身为局外人,既没有资格开腔,也没道理横插一手进来,归根结底,这是别人的家事。
何况,董汉山乃一家之主,家务理应由他来亲自定夺。
不过,看着董汉山全程黑脸的模样,估计是气得够呛,这所谓的亲戚,尖酸刻薄自恃清高不说,在礼貌和教养方面,更是毫无觉悟。
兴许是看出董汉山不高兴,董云雷以往动辄打压,嘲讽董汉山,后者除了忍气吞声,只是默默忍受。
今天突然跳出来反抗自己,还瞧不起自家这儿子,属实头一回见识。
董云雷也拿不准,董汉山为什么会这样,想着既然能继续在这边蹭吃蹭喝,撕破脸反倒自己吃大亏。
先前各种直呼董汉山名讳的董子健,中途愤愤看了董汉山两眼,也没再吱声了,难得安静下来。
午饭结束。
夏冬兰去收拾卧室,董汉山洗碗。
沈卓和阿刁出门走了走。
董云雷一家三口,想着无所事事,索性拉上董子健,逛街去了,董汉山佯装着没看见,也没叮嘱什么路上注意安全。
三方人马,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这几天,邓州市的温度不冷不热,暖暖的太阳,照着人身上,有股懒洋洋的舒适感。
又逢一年新春,百花盛开。
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沈卓竟然嗅到了桃花的味道。
以往在大雪域,一年到头,均是很难看到山下的美景,云之巅,一望无际的广袤大草原,又或者千山万里绿海松涛。
“人间,真好呀。”
沈卓默默嘀咕,这两天,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某些方面,越来越敏感了。
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哪怕是一场不请自来的小小清风,都能让他跟着失神许久,许久。
有时候会发呆一两分钟,有时候,竟然很难在极短时间,抽离其中,真真假假,他难以分清。
难道……
人在将死之前,都是这样的吗?
于过往,止不住的怀恋和回忆?
于未来,似乎在刻意的有意识的规避?尽量做到不闻不问?
“要不要吃棉花糖?”正当失神间隙,中途匆匆离开了一趟的阿刁,抱着两只大大的棉花糖,去而复还。
经由阿刁提醒,沈卓蓦然回头。
棉花糖散发出来的味道,在半空,在鼻翼辗转不歇,其实很淡,留香的过程却很长,很长。
沈卓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心中的那个她?
“吃吗?”阿刁再问。
沈卓不吱声,全程静静的,沉默的注视着。
他的小素容其实也很爱吃棉花糖,只是这东西,糖分太多,容易发胖。
小素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不知不觉长胖了,然后,成为了沈卓不喜欢的模样。
故此,每逢逛街,遇到兜售棉花糖的摊贩,小丫头只能猛地吞一下口水,嗅了嗅棉花糖飘在半空中的味道,便拉着沈卓去了下一个地方。
那年的沈少卿,常常在她耳边念叨,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言外之意,想吃就吃,千万别委屈自己,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哪怕有天,真得发胖了,不再苗条了,但也是他沈少卿喜欢的模样。
小素容每每都点着脑袋,回复着,晓得了晓得了。
只是,从那之后,沈卓再也没看到,自家小素容,吃过哪怕一口棉花糖?!
那些年,他总念叨着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本质上,是在安慰他的小素容,也在变相的安慰自己。
想着,熬过了童年时代的酸楚和不易,慢慢的,老天总会开眼,不再给自己施加太多的磨难。
可最后……
衣锦还乡,荣耀归来,本以为这人生,终于熬出了头,往后再也不用品尝其中的酸楚苦辣。
却不成想,小素容没了。
人生,苦短。
他的素容,匆忙一生真的很短很短,短到时年今日沈卓还不肯接受事实,他总觉得,素容就在身边,从未离去。
“你怎么了?”阿刁看出沈卓情绪不对劲,而且长时间不答复自己。
于是再次吱声,询问沈卓。
沈卓反应过来,连忙别过自己的脑袋,笑容竟然有点牵强,“我不太喜欢吃甜食,你吃吧。”
再抬头,背对阿刁。
枉他北天王沈卓,一生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向来流汗流血不流泪,这一刻,竟是潸然泪下。
恨苍天凉薄。
恨人生不如意,处处与他沈卓过不去!
恨朝朝暮暮,暮暮朝朝,不能与爱人与共,天上人间,她在天上,我在人间,相望不相见!!!
从那一年,母亲含恨死在自己的怀里,他哭的撕心裂肺,牙关险些咬碎,这之后,便再也没有哭过。
后期,逐渐长大的沈卓,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了!
眼泪这些东西,不适合他这种看惯生死,杀伐果断的人,只是,在今天,沈卓还是败给了现实!
原来,英雄并非无泪!
只是未到伤心时!!!
“阿刁?”沈卓背对着阿刁,突然开口。
阿刁吱了声,“什么事?”
“请你帮个忙。”沈卓罕见的用了一个请字,这个字,让阿刁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过,嘴上并没有表示什么。
沈卓感慨道,“有点怀恋西子湖畔的那首曲子,你找找,邓州这边有没有擅长弹曲的杭城本土人士。
“我尽快办。”阿刁点头。
少年阶段。
他和素容,走过西子湖畔,也踏足过断桥。
在拱形桥上,等月光攀上枝头,一边看着湖畔飞溅而起的音乐喷泉,一边哼唱着那首曲子。
曲子不长不短,讲述的故事,在杭城,同样家喻户晓,甚至在国内,亦是广为流传,大抵那样的爱情,太令人动容,惋惜。
许姓书生和白娘子的故事!
沈卓犹记得,素容曾问过自己,这世上,真的存在,为了寻到另外一个人,愿意等上一千年?!
后来,为了许姓爱人,不惜自困雷峰塔,永世不得超生。
素容说自己喜欢这样的故事,荡气回肠可歌可泣,也令人动容,但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过于悲凉。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彻底不在了,她宁愿沈卓尽快的忘记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沈卓瞧着她的脑袋,笑骂了句,别胡思乱想!
毕竟,纳兰素容姑娘年纪还小,该做的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多没完成呐。
譬如,跟着他沈卓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
譬如,跟着他沈卓在漫天飞雪的大北方,用脚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譬如,跟着他沈卓,共坐云之巅,看一场日出日落,看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譬如,出阁之年,终于头顶凤冠,披着大红色的新衣裳,与沈卓携手拜堂,等等,等等……
今天想的有点多,怀恋的更多。
不知不觉,一整个下午时光,就这么一转而逝。
等沈卓回到董汉山的住处,院子里很安静,刚刚和妻子吃过晚饭的董汉山,正在院子里歇息。
董云雷一家三口不在,估摸着在外面游玩,还没回来。
“我给你倒杯水。”夏冬兰连忙起身。
沈卓道了句,谢谢嫂子。
董汉山双手环抱,身子前倾,坐下的椅子咔哧咔哧,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隔壁院的大黑狗,时不时发出的声音。
除此之外,天地一片安宁!
夏冬兰替沈卓倒完一杯凉白开,便去屋子里做针线活了,现场,有且仅有沈卓和董汉山两人。
一番沉默。
无论是董汉山,还是沈卓,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
沈卓小声抿起开水,脸色相较于刚出门那会儿,逐步好转,红润了不少。
“你以前,可不是这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性格。”许久,沈卓放下水杯,慢慢悠悠感慨道。
董汉山单手拖着自己的腮帮,嘴角泛起一缕憨憨的笑容,似乎在认可沈卓的话,也似乎在自嘲,同时也表现的,自己并没有多在意?
但,人的眼神做不了假,多多少少掺杂着点悲凉!
这段时间,先是陈老四各种刁难,各种打压,董汉山不得不委曲求全,再一次耷拉下脑袋,向生活低头。
今个,又遇到董云雷这烦心的一家子。
闲暇阶段想想,这他娘的生活,怎么比从军打仗还难?
“那会儿,我总以为自己看的远,看的透彻,所以选择了安稳的生活。”董汉山摇头,现在想想,他可能生来注定,适合军营的生活。
这么多年,他一直忘不了。
尤其每次遇到刁难,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总会不自觉的想到,如果当初留在北方,也许……
只是,人生没有试错的机会,也不会讲究太多的如果!
生活没有给他太多的重担,也没什么不如意的槛过不去,只不过,确实与自己起初构想的生活,相去甚远。
如果……
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
董汉山回过头,怔怔的看了一眼,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的妻子。
可能,还是会因为,自己的妻子,委屈自己!
人生在世,大抵会身不由己,也会为了某一个人,放弃一些东西。
夏冬兰似乎心有所感,瞧着自己丈夫偷偷注视了自己一眼,嘴角微微泛起,回了董汉山一抹笑容。
普通人的爱情,大抵如此!
于平淡中,得见真爱。
沈卓羡慕这样的夫妻关系,也曾幻想过,自己和素容的未来。
只是,现如今,他除了羡慕,也只有羡慕。
原本想和董汉山聊些东西,瞧见董汉山和自家妻子的这一幕,沈卓无奈将自己,呼之欲出的话题,压了下去。
现阶段。
他身体抱恙,摇摇欲坠,未来能撑多久,哪怕是沈卓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会坚持一段时间,也可能,于某个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的清晨,他再也不会醒来!
而,偌大的北系,是自己和恩师齐子毅,经过两代人的不懈努力,方才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沈卓不希望有生之年,看见北系,大厦崩于眼前,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更不希望,在自己死后,北系彻底群龙无首,然后慢慢的分化,决裂,一代王牌师,成为过去式。
他需要寻找接班人!!!
更需要能够在关键时刻,挽起北系大旗的下一任魁首。
沈卓考虑过青龙,但青龙这个人,自幼在大家族长大,与自己的经历大抵相似,故此为人性格更孤僻,独来独往习惯了。
北系不适合他来接管,同时,青龙也不会有这方面的考虑。
严格来说,青龙是一个合格,且能够完美胜任的下属,当领军人物,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再者志不在此!!!
也考虑过其他人,均被沈卓逐一排除!
最后,唯一合适,又或者说具备这方面能力的人,有且仅有董汉山!
只可惜,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曾经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董姓男儿,于岁月和生活的双重磨合下,逐渐失去了昔日的锋芒。
现在的董汉山,更倾向于认真的运营着自己的生活。
何况与妻子这么恩爱,董汉山不忍心也舍不得,放下自己的妻子,重回北系。
哪怕退一万步讲,可以带着夏冬兰一起离开邓州。
但……
这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加之自幼身体不好,南方的水土更适合夏冬兰生活,而条件更为恶劣的北部,只会加速夏冬兰的病情。
各方各面,各层次,暴露在眼前的问题,都注定了,董汉山无法离开!
再者。
即便董汉山答应了下来,沈卓后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
毕竟,重新推一个北系领军人物出来,他沈卓在这方面,的确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信,可,程序还是要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