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之人,学生佩服。”
心中隐有猜测,静香对东方烨一礼,再道。
“然学生以为,既人品贵重、心性坚韧,此人便不会受困于顽疾,亦不会执着于仕途,无论何地何时何种境遇,但有机缘,必能一展才华。”
“沅湘所言非虚,倒是我枉作无谓之叹。”
东方烨抚须而笑,手中羽扇轻摇。
“谢家自由他执掌,商道渐作四通八达,产业遍及茶叶、酿酒、药材、粮食、水运,汇通钱庄由北向南,已至洛陵九州其六,唯独不掺合盐铁两道。他行事素不张扬,处处于人留有余地,于黑白两道皆不交恶,却能持身中正,非同道者,不与为伍,实是难得。”
“学生深知家主为人,心中唯有叹服。”
静香点头,心中除却与有荣焉,便是纯粹的欣喜,两颊隐隐泛起梨涡,东方烨轻轻摇头。
“有些,你怕是不知?”
“先生所言,何意?”
“你小小年纪,他便将你送入屏山,亲手放在我眼前听训,不单只想你洞明事理,博览群书,更想助你结识诸君,通达人脉。你可知,他对你期许甚重,已思量过有朝一日,可堪接他手中掌家之任。”
“掌家?”
猛然怔住,静香脑中忽然浮起一道急促到有些焦灼的声音。
‘我知你早慧懂事,兼又勤奋用功,帐房、管事甚至掌家,若你用心,假以时日,定能学得会,做得好。’
他竟是当真这般想吗?
应下她的,仍是脑海里那道声音,
‘傻丫头,你记性那般好,为何偏偏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辰时三刻已至,早课将开,沅湘还请移步。”
东方烨转身而走,静香茫然回神,重新于书案之后落座,文昊手中一卷山河图志已翻过大半,见她坐下,凑至近前。
“小娘子今日气色见好,放课后若是无事,便随我于济仁堂一往。”
心口猛然一跳,静香蹙眉。
“所为何事?”
“试药。”
文昊压低声音,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眸中略带深意。
“小娘子收了我一册药典半月有余,想来不会辜负。药方拟下,分毫之差,功效亦会有所不同,眼见将入冬季,时节变换,你家少爷养病的方子亦需更改,你若不亲自查验,难道能放心?”
“文公子说的是。”
静香垂眸点头,东方烨踱于课室之内,余光瞥见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人,羽扇轻摇,朗声道。
“今日雁回阁内冷清,诸君赶州府栾城秋闱者十之八九,实不该再议仕途青云路,便议一议此地民生。”
郭荀落座在侧,闻得此言,不待东方烨细说,先一步拱手道。
“先生所提自是正事,郭某不才,于令尹手下做一长史,手中所理之事,正与此有关。”
“愿闻其详。”
东方烨点头,郭荀起身,再一拱手。
“东方先生当知,锦城傍水而建,北有玉凌川自西向东而过,另分作夹塘、山塘两支穿城而行,一年四季皆不枯竭,百姓取水方便,日常生计便利。然入夏雨水丰沛之时,河流水位抬升,便生水患之虞。河工年年修筑堤坝,以备不时之需,然则收效甚微,郭某翻阅二十年间记录,但有汛期,城内若有危殆,锦城令尹便会择城外薄田泻之。耕种于此之人,多为生计艰难者,再遭此重创,往往难以为继,卖儿鬻女,尚不可挡家破人亡之灾。”
说着,他拱手对着课室之内寥寥数人深深一礼,言辞恳切。
“在座诸君可有良策,郭某当替城外百姓谢过。”
“这…”
连成落座之处正对郭荀下首,端端正正受了他一礼,面有愧色。
“郭长史所言,成隐约亦有耳闻,只是这治水之策,委实不懂,有负长史之托。”
文昊眼睛一转,将手中山河图志重新翻过,落定一页细看许久,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这锦城周围的地形我并不太熟,但若如此书中所载,除却修筑河底,当另有良方,以平水患。”
静香略一思索,眼中已是了然。
“文公子说的,可是蓄水泄洪之法?”
“不错,若是…”
“若是什么?”
不知何时,东方烨已踱至近前,文昊话到一半,收得利落,将手中书册丢在静香桌案之上,甩手坐于一旁。
“若是以谢小公子的博闻强记,或可于典籍之中,寻得些许治水良方。”
“沅湘若有所想,不妨说来听听。”
手中羽扇轻摇,东方烨看向静香,她轻轻摇头,起身对着诸君一礼,道。
“学生年幼,见识浅薄,能仰赖者,唯前人书中所载之言片语。四国志内曾载,百余年前,炎月一地崇山峻岭间有一河流名枭江,奔腾而下,气势不凡,上游若遇暴雨,则下游必生水患。然一朝地龙翻滚,山岭塌陷,江水改道,汇于地势低平处蓄做一湖泊,余下之水缓缓而出,再无从前之势。当地居民借此地利修堤坝,积蓄湖水,旱时其水可养众人,涝时则做蓄洪之用。学生以为,古人尚且知道顺天道地势而为,今人为何不可?”
细听之下,郭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是说,挖湖蓄水,堵疏相济。”
“何需劳烦人力?”
静香摇头轻笑,指尖直指手中山河图志一页。
“玉凌川奔流而去,经年不息,也曾几番改道。自锦城而下,有一处大泽,名鲤源,曾与昔年玉凌川旧道连通,方圆数十里,只得沼泽泥潭,并无人烟。不若着人清理河道,引水蓄于此,周围以木石垒砌,其内亦可养鱼、植莲。夏汛之前,可预先将其内所蓄之水向下倾泻而出,以备泄洪之用,若无汛情,则可于雨季末重新引水灌之,秋冬之际雨水枯竭,此地亦不至于干涸。借势而为,岂不免去许多河工辛劳,城外百姓也得安居乐业,不用日日悬心。”
“沅湘此法,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