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连点头,郭荀满脸皆作通红,非是羞愧,却因心中激动。喘息许久平复许久,他拱手对着静香深深一礼。
“郭某谢过沅湘指点迷津。”
“郭长史,客气。”
静香回一礼,沉默片刻,再道。
“酒之一字,为文人墨客所喜,可借以舒散胸臆,然多饮伤脾胃,伐肝,亦损心,郭长史忧国忧民,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当保重身体,以待来日方长。”
郭荀微微一愣,文昊唇角勾起一丝轻笑,也是起身一礼。
“谢小公子所言非虚,昊观长史面色晦暗,略带萎黄,两颊消瘦却隐约泛红,当是肝气郁结未疏,惯于借酒浇愁,以至肝气不畅,脾胃失和。如今得沅湘所说之法,长史若身体力行,或可有一番作为,当善自珍重。”
“此言在理。”
东方烨抚须点头,窗外天色尚早,他摇扇轻笑。
“今日所论,既已得解,我亦无再多可教于诸君,不若就此散去,转而回返,也好教家中等待之人及早安心。”
“是。”
众人对着东方烨皆是一礼,四散而去,文昊看着郭荀快走一步的背影,轻笑一声。
“我原以为郭长史会再来寒暄几句,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时任考绩必不会难看。”
静香将书箱收好,背于身后。
“他心中虽郁结难舒,但并无一日放下自己应担之责,这样的官吏,许是并不会在意自己的考绩如何。”
“小娘子此言差矣。”
文昊转身看向静香,连连摇头,唇边依旧是一抹似笑非笑。
“这世上何来一心为他人着想,全然不求回报之人?”
静香一时语塞,心中隐约有已答案,却并不想说出,只起身快走,往马房而去,文昊跟在她身后,眸色深沉,唇边的笑容易越发让人捉摸不定。
两人共骑,入得锦城不过巳时初刻,城南石籽街人来人往,文昊引着静香依旧循后巷而入,安置了雪团,刚入济仁堂一楼,便听得一位年轻妇人抽抽嗒嗒哭泣之声。
“柳大夫,我夫君的病当真已无法可治了吗?求求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
这个时辰,诊室之内病患不少,本由学徒负责接引,此刻倒是通通围作一团,且将旁人的病痛当热闹瞧着,柳时昔眉心微蹙,看向身后不远一间诊室,再转而看向这妇人,劝道。
“你家夫君的病症恰是积劳而成,经汤药调理,若悉心照料,不事辛劳,性命当是无碍的。”
这句劝慰于这妇人全无用处,她眼中急作一片赤红,两鬓发丝有些散乱,近前一步,扑通一声,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给柳时昔跪下。
“可是,夫君他是靠体力活吃饭的,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着他一人支撑。若是他上不了工,一家子人怕是都要饿死,求求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
“不是老朽不想办法,只是有时,天意难违啊。”
摇了摇头,柳时昔将她扶起,口中声音压低。
“这位夫人,你家夫君经过调养,身体还是有望恢复一些的,届时做些轻松的活计,倒也并无问题。只是,他的眼睛受累太深,想要恢复已是不成,今后需人在一旁时时帮衬才是。”
“什么?”
妇人狠狠一愣,继而呆呆地立在当场,再无言语。众人不明所以,三三两两散去,却有一年轻男子缓缓走近,高高瘦瘦,面带病容,他脚下步子蹒跚踉跄,一手扶墙,一手朝前探出,双眼半睁,并无焦距。
“云娘,你别急,我好着呢。”
动静之间,两人已近在咫尺,眼见就要擦身而过,云娘忽然一个激灵,似是骤然回神,转头望向近旁侧身而立的人,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陈生,今日我就带两个孩子回娘家去。”
愣了片刻,陈生缓缓转身,面色渐作苍白,唇边滑过一丝苦笑。
“回去也好,芬儿年纪还小,有岳母帮忙照应着,你也能松快些。”
“你说的对,孩子还小,今后都跟着我,我就算拼了命,也会好好把他们带大。”
云娘朝后退了半步,避开陈生探寻的指尖,咬紧下唇,他似已明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都想好了?”
“嗯,想好了,和离。”
云娘双眼尤带微红,声音却是决绝。
“孩子们不能有一个瞎眼的父亲,否则,会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
话已尽,云娘转身而走,留下陈生一人立在原地,自言自语。
“这样,也好。”
“陈师傅,你怎的自己出来了?”
先前负责接引的青衣学徒终于寻来,手中提着配好的草药,陈生依旧站在过道之中,一动未动,若浑然未觉。许久之后,他对着身侧拱手,声音干涩至极。
“有劳。”
文昊推了推身旁的静香,她猛然回神,随着他继续前行,过一处转角,登楼梯上了二层,心中仍有不解。
“文公子,那妇人为何一定要同夫君和离,难道只因他眼疾不治,便会让旁人瞧他不起?”
“洛陵风俗确是如此,我以为你早已知道。”
文昊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无奈,解释道。
“上虞四国,只洛陵一处对因果循环理解地分外牵强附会。若有人因着伤病以至身有残缺,便是前世德行不修,所有人都会低看,以至轻蔑,连带家人亲眷,皆会遭人冷眼。”
“原是,如此。”
静香心中尽是错愕,文昊再叹,看向她,眸中带着深意。
“不止如此。若有人先天不足,生带残缺,则会被视为不详之人,会为身边的人招致灾祸。无论贫富贵贱,家中新生婴孩若如此,多半会被父母弃之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