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颊桃色愈发明显,静香脑袋越埋越低,谢家康轻笑一声,抬手理过她额前一缕微湿的发丝。
“有我在,莫怕。其实,今日但凡她再多说一句,阿晋自会入内,将她主仆二人请走,便也无这后面许多事了。”
“那…第三则呢?”
“第三则,便是晏小姐自身,她口中言之凿凿,情理皆通,望过来时,双眸之中却是平静至极,她情意在心,早有所系,纵有言语精巧,却骗不得人。”
谢家康话音落下,意犹未尽,小丫头忽然抬起头看过来,眼中似有懵懂,又似尽数化作清明,他张了张口,有些话将出未出,忽听得她腹中隐约一阵“咕噜”作响。微微一怔,他摇头而笑,将桌案之上细瓷小盘,推得离她更近了些。
“肚子若是饿了,更是骗不得人。快些拿去尝尝,垫过肚子,稍后还有一盅甜羹,待你用过之后,我们再启程往青石巷而去,可好?”
“嗯,好。”
窗外雨声渐歇,内室不见寒意,街巷之中,道路皆以石板铺就,却是颠簸。
马车行至别院,静香背着书箱下车,往东院而去,整整一间厢房,留作她一人安置之处,负责接引的婆子姓王,四十岁出头年纪,人生得富态,言语亦是温和。
“小娘子,可先在内室换衣,晚饭稍后有人送来。待得用过,肚腹内不再空空,便可在隔壁间汤池子内浸浴暖身,时近冬日,有这一汪温泉水养着,便不易染了风寒。”
心中轻快,静香眉眼弯做新月,福身一礼。
“多谢王婶照应,婶婶唤我阿香就好,我先前在少爷院中小厨房内是专门煎药的,稍后还得去看着药炉。”
“原是如此。”
王婶将静香上下打量一番,点头笑道。
“这落霞镇比不得锦城内繁华,胜在地方宽阔敞亮,守园子的人少,规矩更是不多,唯有一条人人都记得,那便是少爷喜清静,不惯吵闹。每每前来暂住,皆在这东院内不远处的玉笙阁安置,身边只得谢晋随侍,我一个粗人但管侍弄这院中花草,从不往那处去扰他,小娘子却是不同。”
“王婶只管笑话我没规矩。”
撅了小嘴,静香蹙眉,作了置气的模样,王婶再是一笑。
“罢了罢了,不招你了,我且去忙园子里的事。出了厢房穿过一片竹林,玉笙阁就在后面,你稍后可自寻去,若能到得少爷近旁,能多少照应些,也是好的。”
王婶备下衣裙暖和舒服,石蕊色配蛋壳黄瞧着鲜亮又精神,静香为自己梳了双丫髻,用过清粥小菜,提了盏风灯直出厢房,往竹林而去。
雨后夜色空蒙,脚下的木栈道平坦宽敞,却带湿滑,静香走得小心。林间泥土味道弥漫,混着竹叶的淡淡清香,她闭目深吸一口,只觉浑身皆是舒畅。不多时,前方隐隐有灯火点点,当是玉笙阁在望,她心中微松,脚下步子越发轻快。
翠竹渐稀,栈道尽头正是一进院落的拱门,檐下早已掌灯,匾额上三个大字清晰工整,正是玉笙阁。
唇角不觉勾起,静香正要抬步而入,忽然听得内里有人声传来,异常熟悉,清晰可辨,字字句句,却不是她该听的。
停步侧身,她熄了风灯,隐在一处光线晦暗的角落,默不作声。
一墙之隔,咫尺之外,院落幽静一角,有三人相对而立。
石远眉心深锁,负手于身后,在他面前不远,采萱一身黑衣劲装,全不是平素丫鬟打扮,双手被谢安反剪在身后,半点动弹不得,眼中一片颓然。
近旁一张木椅之上,谢家康独自而坐,面色苍白,透着疲惫,声音亦透着沙哑。
“石伯,你且说说看,依洛陵律,循益州例,家生仆役背主私逃,该如何处置?”
“若报至锦城令尹处,当判面上刺青,充作官奴,服役十年,方可再行买卖。”
石远言罢,对着谢家康拱手一礼。
“少爷,可要老奴连夜押送采萱回城中候审?”
谢家康摇头,淡淡道。
“不必了,直接逐出家宅,永不复用。”
“少爷此举,怕是正顺了她的心意。”
石远看向采萱,冷哼一声。
“不若交予令尹处置,想来自有公论。”
采萱面上血色褪尽,看向石远,唇边笑意凄冷。
“少爷待下宽仁,他已然立定主意,想要放我一条生路,石管家又何需如此相逼?”
“我逼你?”
石远冷笑,眸色中发没有温度。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并无旁人相逼。老爷夫人在世之时,对你颇为看重,留在身边近前。他二人仙逝之后,少爷亦待你不薄,多次欲为你寻觅良人,托付终生,你都说无心婚嫁,只愿守于霁云斋内,聊表心意。如今你的心意倒是终于藏不住了,少爷不过出城小住,你竟蓄意私逃,着这一身衣衫,与江湖盗匪无异,却还妄求少爷宽仁,简直是做梦。”
“我…”
采萱语塞,身子不觉挣扎,压在她腕间力道却是陡增,她拼命侧头,却看不清身后的人,眼中渐带赤红。
“我的心意,难道真的无人知吗?
她话音落下,谢安一径沉默不语,谢家康看向两人,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采萱,我给你给个说话的机会,你心中有何委屈不甘,可尽数直言。今日过后,我送你离开锦城,无论在何处,凭你的才智心思,总能过上些自在顺心的日子,好过经年累月地虚与委蛇,如何?”
怔愣许久,采萱终究回神,似有些恍然,唇边有了丝极浅的笑。
“少爷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五年前有一桩旧事,做的人是你,却又不是你,原是有人想要借你的手,除去两颗眼中钉肉中刺,你可知,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