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澜近日里都不大高兴。 就连上元佳节,谢长珸推了一堆政事,偷偷地带她溜出宫去玩,也没能让夏澜展颜。 于是谢长珸就知道了,一定是和那位长公主殿下有关的事。 因为北周政治体系的原因,再加上夏氏王族也已经许久未出过女帝了,在及笄之前,夏澜手里的权力并不是很多——当然这是指明面上的,暗地里,谢长珸就知道,夏澜的亲姐姐夏汐,手里握着一个绝对的情报机构,称为暗部,只效忠于王座上的那唯一一人。 谢长珸与夏汐不过是寥寥几面,却对她印象深刻——或许也是一路从荆棘血雨中走过来的原因,他总能从夏汐和她那位近侍身上嗅到同类人的气味——埋藏在光鲜之下的,鲜血和黑暗的气味。 谢长珸和夏澜成婚尚不到三年,朝政大权已经被他从那群老骨头手里夺了过来牢牢掌握,但是在向夏汐手下的暗部伸手时,帝后殿下第一次被剁掉了爪子,狠狠地——还赔上了一个叶修辰。而这不过是杞宗处理的结果。谢长珸很想知道,单只一个近侍便如此凌厉,那么夏汐又会是如何?即有如此手段,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却为什么是夏澜? 谢长珸知道,夏氏王族最隐秘的所在,他还没有接触到,而在将他彻底压制前,夏澜也绝不会全然的信任他——就算他们已彼此交了心,将所有谋算彻彻底底的摆到了明面上。 一边忙着对抗家里那只小狐狸对他势力的蚕食,一边还得费尽心思哄她开心,帝后殿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夏澜的生辰在春日,正好是二月二十二,她曾和夏汐抱怨过,说是早一日迟一日都不错,偏就挑了这么个日子冒了头。 夏汐却不知道妹妹哪来的这个讲究,二月二十二,虽算不得是一个好日子,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忌讳,想着妹妹不喜欢,于是在每年的生辰礼上,夏汐都准备得格外精心些,有再多的事,也会赶回来和夏澜一起吃一碗长寿面。 只是今年,夏澜是注定不会高高兴兴的了,那一碗长寿面,估计她也不会想吃了。 夏汐在作画。 她已经回了汝城,却没有马上进宫,而是跟着一位临城找来的老画师在学画。 可怜这位老画师,即使是在那人才辈出的南方重镇,也是技压群雄,受人敬重,被杞宗威逼利诱地掳了来不说,还要每天对着长公主殿下那伤眼的画长吁短叹,却碍于这主仆二人淫威,不敢直白。 夏汐其实是知道的。寻常贵女写诗、作画、品茶、插花皆是信手拈来,但她无法——闯荡的是尸山血海,便无法安于一室,享受煮酒听琴的风流日子,自然也画不出能令这位心性平和的老先生满意的画作来。 可固执地、没有缘由地,夏汐就是想送妹妹一幅自己的画,于是绷着一张面皮,顶着老画师“孺子不可教也”的隐晦目光,意志坚定的早中晚各一幅画请求鉴赏指教。 “小姐今日这幅,倒有了几分意思。”画师抚着长须点头。 夏汐再三确定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什么勉强的意味,虚心求教:“那依先生之见,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画师沉吟半响,反问夏汐:“小姐想作一幅怎样的画?” “好看的,令人欢喜的”夏汐老老实实。 画师揪断了一根胡子。 他深吸一口气:“小姐这画,既是要送人,便要琢磨个独一无二出来。如今日这幅,景致和画工已是够了,却太过空泛,是任何一位游人都能看到的,想到的,不能体现其珍贵。” 夏汐受教。 直到夏汐一路沉思着回了房间,憋得辛苦的杞宗方才笑出来:“苦了这位先生了,硬生生想出这样一番说辞来。小姐您一天三次的请教,先生都瘦了一圈。” 夏汐倒是淡淡的:“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说的也对,画给阿澜的生辰礼,自然不能是寻常景物。” 杞宗:“……” 夏汐在房间闷了三天,再出来时便请杞宗送走了画师。 “小姐不请先生看看?” “给阿澜的画,只要她自己看就好。” “……”实在是看不下去,杞宗刺了一句,“属下愚见,陛下应该会请帝后殿下一同欣赏。” 夏汐:“……你出去吧,无事不要进来。” 听到禀报,谢长珸面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讶色。他沉思半晌,到底还是开口:“请长公主殿下进来。” 谢长珸其实只见过一次夏汐的真容,还是和夏澜大婚的时候,那时候夏汐是匆匆赶回的,连大婚典仪都来不及参加,可奇怪的是,那群难搞的宗室老臣对此都没有特殊的反应。 谢长珸进偏殿时,夏汐正取下帏帽交给侍者,听到脚步声转过来时,谢长珸注意到她的脸色极度苍白。 两人相互见了礼,落座上茶,谢长珸问:“殿下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夏汐笑了笑,开门见山:“确实是为了一件事情。” 她道:“说来见笑。陛下及笄礼在即,却和我闹了脾气,本宫想请帝后帮个忙,说和一两句。” 谢长珸听她这遣词用句,不由得似笑非笑:“长公主手下暗使神通广大,不过是递个话的事,何必劳动您亲自来这一趟。” 夏汐倒是没有反击回去,她看了谢长珸一眼:“暗使这段时间里不能进王城。” 谢长珸愣了一下。 “帝后殿下想知道什么,陛下会告诉您的。”夏汐淡淡道,“本宫现在,不过是想见一见陛下而已。”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澜问。 她一见到夏汐,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凶巴巴的质问。 夏汐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笑意。 “那你就和自己生气,连见都不见我了?”她说。 “姐姐……”夏澜放软了声音,却只能反反复复的叫着这个称呼,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夏汐只是道:“陪我去占星台吧,阿澜——你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素缃是早就等待着的。 她依旧是冰雪般坚硬淡漠,对夏汐道:“您身上的魔气很重,需要更深层次的净化。” 夏澜咬着唇,夏汐只是淡淡一笑。 “我早就知道的,”她对妹妹说,还是有几分轻松的语气,“要得到就要付出。你看我手下那个叫暗部,那我想走到有光的地方,想要看到你漂漂亮亮的,想要为你加笄,我就要把自己照亮——我连你的大婚都没有参加,所以就更受不得你的及笄礼上有一点不好,哪怕那也许是捕风捉影的兆头——我知道,你很不喜欢,你想改变,不管是杞宗,还是暗部,甚至是北周——” 夏汐没有说下去,她摸了摸妹妹的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跟自己生气,但是阿澜,如果没有这些,也不会有现在的你和我了。” “所以啊,哪怕你再痛恨,它终归还是……给了我们新的人生。” 谢长珸莫名其妙。 自从那天夏汐来找他,然后进了占星台,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夏澜也足足小半个月没有理会他了,要不是知道夏汐不屑于用这种低级的手段来离间他们,谢长珸简直都要怀疑夏汐的动机了。 眼下已经是二月十二,眼看这场单方面的冷战就要持续到夏澜的及笄礼,谢长珸虽然被甩了一脸的冷屁股,但还是再一次坚定地来到了夏澜的寝宫。 还没走到门口,谢长珸就皱起了眉,等进到内室,果然闻见了浓烈的酒味。谢长珸不由得更加奇怪——他知道自从夏汐进了占星台之后,夏澜每天都会去一次,但究竟是什么事,让这只自制又防备的小狐狸竟然到了会让自己喝醉的地步? 挥退了守在门口的侍者,谢长珸俯下身抱起夏澜,就看见她喝得两颊通红,比清醒时那副狡黠精明的样子可爱多了——帝后殿下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帝喝醉,一时没忍住,捏了捏夏澜的脸。 结果夏澜“唰”地睁开眼,倒吓了谢长珸一跳。 就听见夏澜含含糊糊的嘟囔:“头好痛……”谢长珸刚要开口哄她,夏澜“哇”地吐了谢长珸一身。 帝后殿下心情复杂。 然后是擦拭、沐浴、换衣……折腾了半个晚上,等谢长珸再去看夏澜时,她已经睡得很沉了。 谢长珸是又气又好笑,但到底还是没办法对夏澜做什么,他在夏澜身边躺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