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采蓝拿着伙计煮好的药,准备送到苏云清的房里。她站在门口,心中有些犹豫,但还是推开了门。
屋中烧着两个炭盆,床铺的帘帐放下,账内透着微光,投射出一团影子。采蓝掀开帘帐进去,看到苏云清裹在被子里,脸已经被熏得通红。
“采蓝,你还没休息?”苏云清抬起头问。
“这样的小镇不会有地龙,委屈小姐了。奴婢按照梅先生的吩咐,给您煮了一碗安神汤,您喝下去会比较好睡。”
苏云清伸出手,那药汤是浅褐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这一路上,梅六时不时就会给她熬点汤药,美其名曰补身子。但据他自己所言,只是喜欢钻研医术和草药,还没到可以给人看病的地步。显然是拿她来练手了。许是知道她不喜欢药味,选的都是些味淡且微甘的药材。
这人心细如尘,以后应该会是个很体贴入微的夫君。
苏云清想到这里,皱了下眉头,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采蓝看着她喝完汤药,扶她躺下,又掖好被子。
“小姐,好好睡吧。”她轻轻说了一句,苏云清便觉困意袭来,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确认她睡熟了,采蓝方拿起药碗,从屋子里慢慢退出来。
外面走廊的栏杆边,梅令臣披着玄色的披风,长身玉立,背影如刀。采蓝走过去,抱拳行礼:“公子,小姐睡下了。”
“慕白,派两个人留在此处守着。”梅令臣对暗处吩咐道。
暗处有个人影拱手领命,而后就闪身离去了。
飞鱼卫号称锦衣卫第一缇骑,由锦衣卫北镇府司秘密训练而成。他们是一支暗卫,谁持有飞鱼令,便是主人。除非飞鱼令易主,否则终身不事二主。他们永远如同影子一样,藏在主人的身边和暗处。
采蓝算是运气好的,当初梅令臣挑选她跟在苏云清身边,她才能从暗处走到光明之中。
梅令臣准备下楼,采蓝不禁叫道:“公子!”
梅令臣停住脚步,“何事?”
采蓝攥紧拳头,知道不该,还是小声问:“属下斗胆问一句,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眼前的身影站着不动,亦不说话。但浑身透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悦。
采蓝背上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疼,还是说道:“您若还想和小姐在一起,为何要休了她?明知道小晋安王年少时见过小姐……依旧把小姐托付给他。既然想要她重新开始,自己为何又放不下?”
夜色笼罩于这座简陋的客栈,屋顶年久失修,瓦片的缝隙漏下几缕淡淡的月光。梅令臣拢了拢披风,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被采蓝一眼看穿。他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到西州,北上,原来都是“放不下”这三个字。贪恋在她身边的每时每刻,不愿意错过她说的每个字和脸上细微的表情。
送她出府的这近三百个日夜,他的内心又何曾有片刻的安宁。
采蓝跪在地上,“属下愚钝,说话不中听。只恳请公子不要再伤小姐。”
采蓝至今还记得自己被派去苏云清身边的时候并不情愿。她出身于飞鱼卫,擅长的是审讯,杀人,追踪这些,伺候人的事她根本不会。但苏云清从没嫌她话少,笨手笨脚。甚至在采绿嫌弃她的时候,还帮忙解围。
那个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府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苏家大小姐,有一颗世上最善良,最乐观,最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梅府上下,不管是原先忌讳她乃罪臣之后,不愿亲近的,还是想看她笑话,想看她自怨自艾的人,最后都潜移默化地被她影响着。
那座毫无生气的院子,变得鸟语花香。杂乱无章的厨房,变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逢年节,府里还有大大小小的活动,欢声笑语不断。
她还把做衣裳剩下的那些精美布料的边角,裁成香包和钱袋,再根据下人们的喜好绣上各种花鸟和植物。谁家有红白事,她总不忘叫采绿添一份礼。下人犯错,也从不随意打骂。
她是一个能把平淡沉闷的生活过成诗的人,是一个就算赤足踏着荆棘,也能含笑向前的人。所以她赢得了府里上下的一致称赞,一无所有地到了西州也能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