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烟见着求药不成,缓了老半天才知道要往家里赶。 母亲! 张凌烟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她到家时,母亲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甚至胡言乱语起来。张凌烟跪在母亲的床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 瘦骨嶙峋,也异常苍老,冷得彻骨。 但张凌烟不愿放,也不敢放,在潜意识里她就觉得只要这样抓着母亲就不会离开。她不断地唤着母亲,生怕她一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但漫长的好似一个世纪。 张凌烟觉得有人在摸着自己的头,她抬眼一看,是母亲,浑浊的目光里竟有了一丝清澈,母亲笑得很温和。 张凌烟并不知道这仅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张凌烟很惊喜,小心翼翼的唤了声“母亲”生怕吓着母亲。母亲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母亲极度不舍的看着张凌烟,手一遍一遍的抚着她的头发和面颊。 “小烟啊,别哭。我的小烟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答应我,无论日后如何艰难,痛苦,都不能放弃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知道吗?”母亲一口气说下来又开始咳嗽了。 张凌烟使劲儿点着头“母亲,你先别说话!休息一会儿,你会好起来的!” 母亲紧紧闭着嘴,强迫自己咽下了喉头的那一股腥咸,目光流连在张凌烟身上,笑得有气无力。 “小烟,以后要常笑,要快乐知道吗?母亲不能陪你一辈子,终要离开你的。你要习惯没有母亲的生活。” 话音刚落,母亲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张凌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为母亲擦着血,但总也擦不干净,急的哭的更是凶了。 母亲眼神有些涣散了,无力的垂下了手,胸口起伏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张凌烟疯了一般摇晃着母亲,但母亲还是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慢慢合上了眼。张凌烟止不住的颤抖着,不愿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母亲安详的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苍白得毫无血丝的脸庞,连温度都在逐渐退却。 睡着了罢。 没有丝毫痛苦遗留在脸上。 永不会醒来的一觉。 就在此时,张凌烟听到一声巨响,紧跟着是一连串嘈杂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时那些人已经到了跟前。 全是张家的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张凌烟出声质问到,眼圈红得骇人。 回答张凌烟的是迅速的动作。两个人抓住张凌烟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拽倒在地,拖到了一旁。又是两人围在床前查看。 张凌烟一看这架势,便知是来者不善,她狠命挣扎着,同时大声呼叫着,期望能引来左邻右舍的人。 领头的人见张凌烟这般吵吵,递了一个眼色过去,钳制着张凌烟的人就立刻会了意,找了块布狠狠塞进了张凌烟的嘴里。 围在床边的一人探了探张凌烟母亲的鼻息,又摸了摸颈动脉,皱起了眉头。 “还有些微弱呼吸,怎么办?”这是那人对领头人说的。 张凌烟一听这话,激动起来,不断发出呜咽声希望这些人能救自己母亲一命。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无比绝望。 她听到了领头人说“苟延残喘而已。”那人立马会意,伸手捂住了张凌烟母亲的口鼻,张凌烟只看到母亲的手脚微微抽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张凌烟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她呆呆的坐在原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当她被架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紧挨着自家的那些人家,一家老小都静静的躲在篱笆后面眼巴巴的瞧着。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在那里冷眼瞧着一切。 张凌烟看着这些人的脸孔,目眦欲裂。渐渐地,她笑了起来,由于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听到闷闷的声音,还有她颤抖的肩膀。 拽着她胳膊的人看着癫狂的张凌烟,瘦小的孩子,笑得满脸泪痕,一双眼睛里却淬着浓重的怨毒,那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立刻移开了视线。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张凌烟将自己所有的善良,悲悯,温和这一切美好光明的东西全都深埋在心底。 张凌烟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张凌烟再度有意识的时候,眼睛还未睁开,就嗅到了扑鼻的血腥味儿和酸臭味。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待她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土灰色的屋顶。 还未完全缓过劲儿的时候,张凌烟就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她捂着疼痛蔓延开来的侧腰,一只手支着地坐了起来。 她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子,衣衫褴褛,斜后方的地方,坐着一些男孩子,有年纪小的也有年纪大一些的,皆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还未等她看清楚,就被一记耳光打懵了,她偏着头,吐了一口血出来,用手背抹了把鼻子,一手的血。 那个带头的孩子垂着眼眸,居高临下的对张凌烟说道:“你也是克死了爹娘才被送到这儿来的吧?来这就要听话,以后你的饭,都要孝敬给我们,知道吗?” 说完她就悠悠的把张凌烟身边的碗给端走了。 张凌烟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为什么?” 那女孩儿明显怒了,一脚将张凌烟踹翻在地“这就是为什么!不想被打死就乖乖听话!” 张凌烟趴在地上,环顾了四周,所有人都一脸的漠然,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突然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孩子。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他,原来也被送进了这里。 接连四天,张凌烟都没有吃到一点东西,周边所有的人都自顾自的,没有人跟张凌烟搭话,也没有人理张凌烟。 张凌烟通过自己的观察,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这里的孩子都是张家人,且都是孤儿,那些本家人将这么多孩子关在此处,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训练。 张凌烟本身就已经有些撑不住,几天内又什么都没吃,训练里难免出错,她摸了摸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都是被训练者打的,痛得咧了咧嘴。 她紧紧盯着那些女孩儿,深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活下来,自己也不例外。 张凌烟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本家的人刚把饭放下来,那些女孩儿就围到了张凌烟的身边,像往常一样把碗从张凌烟身边拿走,带头的女孩还不忘啧了几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要怪就怪你爹妈死得早!” 张凌烟不急不慢的站起身,盯着女孩儿,缓缓地说着“你再说一遍。”但是她并没有给那女孩儿说话的机会。 张凌烟瞬间就欺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扑到了地上,两个膝盖死死压着女孩儿的肩膀,双手挤着她的脑袋,用尽全力往边上一转,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那女孩儿的脑袋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被转到了后面,口里的血一喷,将张凌烟的那碗饭染得血红。 原本跟在这女孩儿身后的几个人瞬间就吓傻了,直愣愣的呆在原地。 张凌烟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将手上溅上的血擦在了死去女孩儿的衣服上,弯腰端起那碗血淋淋的饭,极其麻木的吃了起来。 虽说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凶狠且残忍的,但到底还是孩子,皆是愣在了那里,尤其是那几个女孩儿,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男孩儿堆里,坐在前面的一个大孩子满脸痞气,眉眼到还算是俊朗,见着这一幕,也是呆了半晌,但随即就拍起了巴掌“有种!”他对张凌烟喊道。 张凌烟攥紧自己的拳头,不让手颤抖,她尽量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绷紧脸孔,不让恐惧显露出来,她冲那男孩儿点点头,便看到隐在后面的那个孩子,露着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孩子便是幼年的张起灵,也是被整个家族在风雨飘摇里抛弃的孩子。 外面的人听到骚乱声,骂骂咧咧的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那人冷声问道:“谁干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凌烟,那人的目光越发的冷了。 张凌烟看这阵势,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还未站定,就被那人一耳光刮倒在地。 “活腻歪了啊你!” 张凌烟昂着头,口鼻处全是鲜血,她满不在乎的一笑,但那笑只是挂在唇边,丝毫没有进到眼底。“如此轻易的就死了,这样的废物,你们要她能做什么?” 那人从未被一个孩子以这样的眼神盯着,刚想发作,就被进来的管事者拦住了,那人立刻对管事者垂首简单汇报了一遍,管事者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张凌烟,大笑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把那废物抬出去,养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片子给做了,要她何用啊。”说完拍了拍手下的肩膀就走了。 手下瞪了张凌烟一眼,就匆忙抬了尸体跟了出去。 张凌烟这才完整的呼出了一口气,额上早已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刚刚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她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生命有如此脆弱,别人的一个念头,一句话,就决定了生死。 如今张凌烟杀人时的那股狠劲儿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她强撑着打算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只能瞪着一双冲满煞气的眼睛,时刻警惕着周边人的动作。 之前那个鼓掌的男孩儿走到了张凌烟的身边,一把将她捞起来,同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第一次杀人吧?” 张凌烟与他对视,没有言语。 他坏坏的一笑,对张凌烟伸出了手,“我叫四子,以后叫我四哥。”没有建议的意思,言语里尽是命令。 “张凌烟。”她伸出手,与他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