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张凌烟根本不敢合眼。她其实是怕的,当她的双手绕上那女孩儿的脖子的时候,生存的欲望占了理智的全部,她将那碗带血的饭嚼下去的时候竟是觉得舒畅且满足。 虽然事后胃里一直都在翻滚,恶心透顶。 张凌烟的脑子里一直在闪现那个女孩儿临死时的惨状,她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只能将手臂送到唇边,狠狠地咬住,这才遏住了舌尖的啜泣。 她能感受到口腔里的腥咸,同那个女孩儿的血味道如出一辙,牙齿不断打着战,将原本的伤口磕得更加血肉模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张凌烟瞪着一双眼睛,两行眼泪长流不止。 就在她精神处在崩溃边缘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想了,睡吧。”她嗅到了那股独特的气味,瞬时绷紧的身体松懈了下来,是张起灵。 张凌烟的双手附上了他的手,她颤抖着说道:“我杀人了。”张起灵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肩膀“死亡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张凌烟渐渐止住了哭泣,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当张凌烟睡着了之后,张起灵冷冰冰的对着旁边的黑暗说了一句:“看了这么久,还不把药拿出来。”黑暗里一阵悉悉索索,原来是四子。 他移到张凌烟身边,对着张起灵挑了挑眉“你丢手吧,这里我来。” 张起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放了手,四子顺势将张凌烟挪到自己怀里,撩起她的袖子,将药粉细细洒在了伤口上,张凌烟有些感觉,微微往四子的怀里挪了挪,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就继续睡了。 四子无声的笑了出来。 睡得一团孩子气的张凌烟跟白日里那个瞬时取人性命的女孩儿大相径庭,四子有一瞬的错觉:这是同一个人吗? 其实从张凌烟进来的那一天起,张起灵就认出了她,也看到了她倍受欺凌,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帮她的打算,如果她连让自己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那么帮多少次都是无用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凌烟等就被叫了起来 ,待到了训练场地,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不同于往日的训练场,这次场地中间架着一口大锅,下面的火苗越烧越旺,也不知锅中是什么。 张凌烟摸了摸狂跳的眼皮,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待到训练者来了之后,张凌烟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后,心中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她故意将头压低,避免与那人对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张凌烟只听到那人提高嗓音问了一句:“听说昨天你们中死了一个人,谁杀的,上来吧。”心脏陡然一沉,看所有人往自己这儿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凌烟,笑容有些轻蔑:“没想到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张凌烟垂着头,没有敢接话。 “今天开始,你们的训练就多了这一项,发丘中郎指,马上这个小丫头给你们示范一下,以后就这么照着练。”说完,一把抓过了张凌烟的手,细细看了看,啧了两声“可惜了这手了。”当张凌烟被拉扯着来到大锅边时,她不由的双腿发软。 那锅中是滚烫的煤块儿和煤渣,中间还放着几枚鸡蛋,那人猛力一扯张凌烟的手,在距离那些滚烫之物还有几寸距离时,张凌烟拼了命的收住了劲儿,停了下来。 那人劈脸一个巴掌将张凌烟打懵了,抓着张凌烟的手腕往那锅中一送。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空气,所有人的耳膜一刺,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 张凌烟扑通一声跪在了旁边,满身的汗,手指一片黑红,张凌烟被一阵阵尖锐的痛意拉扯着才不至于昏过去,她倒抽着凉气,额前的发丝瞬间就被汗水沾湿,一滴滴的汗接连不断的落在衣襟上。 张凌烟痛到眼前一片雪花点,只听得那人说着“直到能夹起鸡蛋为止。”还没等她缓过来新一轮的疼痛又袭来了。 最后张凌烟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下面的四子早就想冲上去,但被张起灵拉住了,一句“你还怕没我们的份儿吗?”才点醒了四子,四子看着张凌烟,咬紧了下唇,默默收回了脚。 张凌烟是被一盆冷水给泼醒的。 她的整只手已经没有了知觉,她也没有勇气抬手看,本以为折磨已经了了,实则,噩梦才刚刚开始。那人冷着一张脸,毫无情感的一边讲着要点,一边紧锢着张凌烟的手,有力道的对着地上戳去,张凌烟红肿着一双眼,连眼泪都没有了。 思绪飘忽间,她想到了张起灵的那句话“死亡,为常不是一种解脱。”她双眼放空,竟然微笑了起来,她看到了母亲。 母亲对着自己微笑,站在一团柔和温暖的光前,对自己招着手。她噎缓缓地伸出了手,但是,母亲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张凌烟着急起来,不管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拼命地往前爬,一路过去,地上是两道深深的血痕,张凌烟对着大门伸出了指甲全数崩裂,已然看不出是手指形状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出去……出去……” 训练者一看张凌烟的动作,立刻一鞭子甩了过去,若不是四子眼疾手快扑到张凌烟的身上代她生生受了这一鞭,只怕张凌烟此刻早已命丧鞭下了。 四子的背上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他痛得直咧嘴,但不敢叫出声,他看着依旧痴语的张凌烟,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后颈上,这才使她暂且安静下来。 张凌烟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她仍对昏睡时那无边的黑暗感到心悸。 可能那就是死亡吧。 张凌烟靠着四子,看了看简单包扎的双手,又看了看狭小窗户外的春光,慢慢合上了眼睛,她在四子耳边低声问道:“你看,外面的阳光真好啊。什么时候,我能再去看看春天的模样。” 四子抚了抚她有些乱了的秀发,说道:“就快了,再坚持坚持。”眼中有寒冷,也有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护着一个女孩儿,她坚强时堪比男儿,软弱是又是如水女子。 初见她时面上波澜不惊,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当时只觉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没想到几日之后就轻轻松松的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一双眸子散着寒气,里面翻涌着太多教人看不懂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她吸引人的地方吧,永远让人读不懂,猜不透。 四子心里同明镜似的,他知道张凌烟真正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张起灵,他不管他们之前有怎样的渊源与过往,他承认最开始的认同是有拉拢张凌烟的成分,但是时间越久,他就越是懊悔,越是想要改变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如果一开始自己是真心诚意的给予她援手,现在她心里放着张起灵的位置里,放着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他瞧着张凌烟柔和的眉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瞧着窗外的景色。他是不在乎的有没有春日的。 只要有张凌烟,一切足矣。 十年后。 张凌烟在近乎变态的严苛训练下练就了超乎寻常的本事,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十年之久,由于常年见不着日光,她肤色白到近乎透明,眉眼相比从前长开了些,更是自成一段风流。 唯独一双眼睛,冷得更甚。 越发的像张起灵。 这天他们被集中在屋内,领头人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将他们赶上了车。张凌烟回想着领头人敷衍的言语,不屑的一笑。 张凌烟伸出手指挑开了帘子的一角,外面阳光正大,结结实实的晃到了她的眼睛,她立刻撤开了手,侧过身子凑近了四子:“你觉得,我们这次还有命活吗?” 四子邪邪的一笑,脸庞的轮廓锋利而硬朗,“事在人为。” 他们谈话间,张起灵就倚在车内闭着眼睛睡觉,其余的人都窝在一个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各自寻着事儿打发时间。 他们是不敢招惹张凌烟的,更不敢堂而皇之的直视她那双眼睛,在他们心里,从她十年前初来乍到折断了一人的脖子之后,就变得越发可怖了,现在与四子的关系又是这么的好,自找麻烦可是一点儿巧也讨不到的。 在车上颠簸了好几天,他们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是泗州古城,也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们还未熟悉周围的环境就被领头人赶去了底下。张凌烟看着那还带着特殊铲印的盗洞,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时的张凌烟是不知道张家究竟在经营着什么的,待她在训练的地方待着后,她愈发知道了张家庞大体系下的赢弱,还有传承下来的老手艺:盗墓。她也是知道训练他们这些人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有如今这样的机会能派上用场。 说白了,就是让他们进去送命,还一分好都捞不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穿梭在淤泥里,个头儿大些的就在外边做些接应和加固工作,像是张凌烟和张起灵这些身子骨小些的,就要费尽力气爬进事先开好的那个小洞里摸明器。 而且这儿地方不大,但是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张家人看护着,张凌烟趁着吃饭的空隙 仔细估算推演过,基本上推翻了从这里逃跑的计划。 那些人尤其叮嘱过一定要注意一个青铜的铃铛,若是发现,一定不能去摇,要先退出来通报。 这儿表面上就是个寻常的古墓,但是张凌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这儿绝对有古怪。那些张家人一直都缩在一块空地上,坚决不碰到泥浆,且她在行进的过程中,分明感觉到了泥浆里有东西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