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翻了数十个身,眼见着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如彗星尾巴慢慢扫向十一,安安仍旧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已经至少两次,猫着腰,假装上厕所,实际却摸到厨房,去看自己放置在电饭煲中,准备煲腌笃鲜的食材。 春笋是今年竹林里,最早一批冒出尖儿来的笋;腌肉,买的是大名鼎鼎的金华琵琶火腿。汤还未开始煲,一打开电饭煲的锅盖,安安就闻到了一阵又一阵鲜香诱人的味道。 景云深一定会喜欢的。 她喜不自禁,回到卧室,钻进被窝之前,检查了一遍书包里的东西。 却还是睡不着。 最后把电饭煲端进了自己房间。 侧躺着,满怀期待地看着那只电饭煲,心里想着与景云深相处时的种种温暖,安安才算有了些许睡意。 早上闹钟还未响,安安就已被电饭煲内散出的鲜香味道唤醒了。 她没有睡够,双眼浮肿,但能够再次见到景云深的那股兴奋劲,早已经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疲惫感全数冲散。 抱着外表微烫的电饭煲进厨房,安安向习惯早起,给她和她爸爸做早餐的妈妈问好:“妈,早呀!新学期新气象!” 把她妈吓得身体一震。 她自己揉了揉眼睛,精神奕奕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妈,帮我盛一下电饭煲里的腌笃鲜!” 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安安高兴得想和路上遇到的每一样事物打招呼。 “小井,早啊!喏,这是你新学期的第一颗蛋!” 到了公交车站台边,她发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小土狗小井不仅还认得她,看起来甚至比从前黄胖了许多。 她喂它吃了白煮蛋,开始巴巴的,似小狗一般,等待那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 还有公交车上的景云深。 经过一个寒假,景云深终于有校服穿了。 安安提着汤盅上车,一眼就看到他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 身边还空着一个位子。 唯恐自己慢了几步,他身边的座位就会被人抢走,安安三步并作两步地径直走到他身边。平坦的胸前也有了起伏,好不容易喘平一口气,坐下。膝盖紧张地并在一起,手搁在最中间,汤盅最上方的钢丝圈,勒得她手指生疼。 景云深还未开口和她说话,她先自己傻傻地微笑起来,但却不抬头。她想等他喊了她的名字,再侧头去看他。 但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公交车开始启动,也毫无动静。 安安实在绷不住了,只好慢慢抬起头,偷偷侧过脸去看坐在身边的景云深。 他好像不久之前刚理过头发,刘海有些短,露出了浓得恰恰好的剑眉。 这样的造型,使得他看起来特别小清新。 轻咳了一声,安安歪头和他打招呼:“景云深,早呀。” 他似乎被她向他打招呼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安安?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就刚刚啊。”安安傻笑,“我坐在这儿好久啦,你一直没发现吗?” 景云深抱歉地笑了笑,想是真的没有发现。 安安完全不在乎他此时的心不在焉,双手奉上自己煲的汤:“呐,今天煲的是腌笃鲜。” 景云深有些呆滞地接过了,放在身边的座椅上。安安替他拿过他的书包,将她的汤盅塞入他书包侧面的夹层中:“放在这里吧,不然,会忘记的。” 景云深没有反应,全程看着她一个人忙活。 连句客套的谢谢都没有。 他看起来好像有很大的心事。 虽然心中疑惑,安安没有仔细问他。至于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说谢谢...... 她还巴不得他把她对他的好,都当做习以为常呢! 像从前那样客气,岂不是说明他们之间关系生疏?! *** 新学期第一天,忙着领新书、发新书、打扫教室一系列繁复无聊的事情,安安累得满脸都是汗。 陈澜二总是在她面前晃,就连她去女厕所洗刚用过的抹布,他也一步不离地跟着。 安安有些恼了,“然而你今天怎么了?干嘛这样跟着我?” 陈澜二笑着说:“我怕你被野狼叼走了。” 安安无语,洗了抹布,双手用力地拧着它,抹布上的水,却淋漓着拧不干净。 陈澜二说:“我来帮你拧!” 说着就挽起袖子,要走进女厕所的盥洗室,安安拦住他,“你干嘛呀?里面还有人在上厕所呢。” 陈澜二摸着后脑勺,哈哈一笑,侧身站在了门外。 不时关心地问:“安安,你洗好了吗?” 安安握着毛巾出门,不满地看傻乎乎站在女厕所门外的陈澜二,“你到底怎么了?什么野狼不野狼的,要是真有野狼要叼我,那我不成了羊崽子了?” 陈澜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对,你要是羊崽子,我就是牧羊犬。天天跟在你身后,时时刻刻保护你的那种。” 听他竟然将自己比喻成狗,安安笑了。 她扔给他一块洗干净的毛巾,不欲再与他打这嘴仗,“走吧,教室里还有好几扇窗没擦呢。” 陈澜二接住毛巾,二话不说,跟了上来。 回教室路上,他忽然扯起了上个学期的期末成绩,“安安,上个学期的期末成绩你肯定看过了吧?劳资考了全年级第二名,和景云深那个王八蛋,只差了三分。劳资是不是很厉害,进步很大?我向你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再像从前那样考试之前,临时抱佛脚了。这样坚持到这个学期末,年级第一名肯定就是我的没跑了。” 安安不解:“你打算这个学期好好学习是好事,但为什么要向我保证啊?” 陈澜二嘿嘿一笑,岔开她的话:“你不希望我碾压景云深,考到第一名吗?” ......说实话,还真不是很希望。 所有一切会让景云深不开心的事情,她都不希望它发生。 冲陈澜二笑笑,安安没回答。 又走了一段路,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才骂景云深什么来着?王八蛋?好好的,你干嘛骂他?” 陈澜二不回答,手却默默地攥紧了抹布。安安正低头整理着手上的毛巾,他忽然伸过手,用力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安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见景云深,正慢吞吞地从走廊另一端的男厕所中走出来。 手上还拿了只手机,看样子,是刚刚躲在厕所中,拿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陈澜二揽着安安站在走廊上,忽然大声嚷了起来,“景云深,你怎么把手机拿到学校里来了?” 因为他这一喊,景云深的注意力,就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他们这里来了。 安安清楚地见他将视线,聚集在陈澜二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上。 但很快移开。 安安心里还是怵了一下,连忙扯开陈澜二的手,快步走到景云深身边,小声提醒他,“快把手机收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是严禁学生拿手机到学校的,情况严重了,可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明明已经听清楚她说的话了,景云深却没有动作。 叶老师又正好在这个时候,和教导处主任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看着就要进到教室,安安连忙摁住景云深的手腕,逼迫他收起手机。 慌乱中,她看到,原来景云深拿着手机进男厕所,并不是接听电话,而是为了拨出电话。 她一清二楚地看到,他刚刚要联系的那个人,在他手机中的备注是:小衾。 小......衾?女生? 好轻浮的名字,感觉是个妖艳贱/货。 *** 从前吃午饭,总是陈澜二坐她对面,陈澜一坐她身边。 今天倒换了个位置,陈澜二莫名其妙地,一拿到饭盘,就耸在了她面前。 安安冲陈澜一瞪眼瘪嘴,暗示她:“然而今天发什么疯?” 陈澜一说:“昨天家里煮螃蟹,我弟弟把白醋当白酒喝了。可能被酸得脑子不好使了。” 安安侧头看陈澜二:“然而,你还会喝酒啊?喝酒不好的,伤脑细胞。” 陈澜二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我以后不喝了。” 安安也颔首,新学期第一次往景云深常坐的地方看,却见他今天,居然没有来食堂吃午饭。 有人帮他从外面带饭吗? 她又想起他手机里,那个叫“小衾”的人。 新学期第一天的上午没有上新课。大家都干了一上午的杂活,午休时间,教室里,难得的没有大部分同学都安静坐在座位上做题看书。 安安借口和陈澜一聊天,故意站在离后门口近的地方,等着景云深回来,还她汤盅。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澜一聊着天,她的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后门口那儿。 在她漫长的等待中,景云深终于回来了。 手上是空的。 她的那个......淡绿色的小汤盅呢? 刚才吃完饭回来的时候,趁他不在,她偷瞄过他的课桌和书包,没看见她的汤盅,还以为他拿到外面去喝或者清洗了。 可现在他却是空着手回来了。 安安精神恍惚,死死地盯着景云深空着的两手。心中默念:汤盅呢汤盅呢汤盅呢? 景云深感受到她的目光灼灼,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十一分的歉意:“抱歉,安安,刚才洗汤盅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打碎了。” 洗的时候打碎了?那他就是有喝掉她辛苦煲好的腌笃鲜咯? 安安重新开心起来,涣散的精神恢复了,先关心的是景云深的手,“你的手没事吧?有没有被破瓷片划破?” 见他摇头,她又大方地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一个小汤盅而已,不值钱的。我再买一个就好了。” 景云深轻轻颔首,因为得到安安的谅解而放心了,“我赔你一个。” “不用。”安安客气道,“我自己买就好了。而且,你买来的,我不一定喜欢。” 景云深追着说:“我会在别的方面补偿你。” 别......别的方面? 哪些方面? 安安瞬间脑补了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景云深却侧过身体,躲过几个手挽着手去上厕所的女同学,向着自己座位走去:“以后,有不会做的题,尽管问我。” 安安:...... 行吧,也算是特殊福利了。 没想到下午的课,居然是分析上一次期末考试的试卷。 好不容易在座位上熬到晚上八点半,下课铃响起。安安打了一个哈欠,整理了书包起身,看见景云深早就理好了书包,此时已经走到了教室外面。 他有急事? 安安疑惑着走到陈澜一的座位旁,站在她身边,等着和她一起出校门。 陈澜一已经整理好了书包,又在整理课桌。 安安看着她像强迫症一样,干干净净,课本还按颜色从浅到深排列好的课桌,深觉自己的整理能力,真是不及陈澜一的十分之一。 未几,她终于全部整理完了,背起书包,“走吧。” 安安发现陈澜二早已经离开教室了,“然而呢?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陈澜一说:“家里有事,他先回去了。第一节晚自修结束就走了,你没注意到?” 安安摇头,她满脑子景云深,还有他手机里忽然出现的那个叫“小衾的人”,哪还会注意这些。 更何况,陈澜二坐在教室后面,离开的时候,也是从后门走的。 不再纠结,安安揽住了陈澜一的胳膊,和她一起往校门口走。 出了校门,才发现她妈妈今天没有按时到。 “今天我妈他们小学,也是开学第一天,可能特别忙。”安安问陈澜一,“要不我们稍微等一会儿?也许只用几分钟,她就来接我们了。” 陈澜一同意了,她和她一起在校门口站着,忽然转过头,扯了扯安安的胳膊,惊讶道:“那不是景云深吗?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是谁?” 安安回头去看,果真见景云深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马路边。 他脸上干干净净的,穿着校服,身边却站着一个气质打扮与他格格不入的女人。 那个女人转过身来了,安安见她脸上化着浓妆,额前刘海中有几绺,竟染了极其夸张的酒红色。 但她的肤色很白,身材也好,虽然非主流,却很漂亮。 安安原本就感觉到今天景云深的表现和往常不大一样,这个时候,再见到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心忽然猛地一抽一抽的难受。 头也很晕,像是低血糖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