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之树是大尧的提督九门五营统领,官属二品,其妻子袁氏育有一儿一女,身体健康,心智却有些不全,常常闯祸,仇之树便吩咐下人天天跟着他们,也不让他们出府。 这大儿子长到二十五岁,女儿长到二十岁,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怎么也救不回来,仇之树爱子心切,连朝也不上了,向皇上告了长假,一心救治自己的孩子。 棺材都备好了,突然来了一个云游道士说有办法,仇之树病急乱投医,由着他在府里四处做法,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本想着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三天之后两个孩子竟真的清醒过来,就连痴呆症也不治而愈。 仇之树万分感激,本想请那道士在府上长住,不成想仇家兄妹一康复,道士便不告而别,连只字片语也不曾留下。 当今皇上离恪的亲妹妹安阳公主也是心智不全,听说这事对那道士十分好奇,再加上镇国将军龙化势力愈发强大,渐渐有些不受控制的架势,离恪便有意提拔仇之树这个二品武将,所以找了个日子亲自去了仇之树府上,对外宣称是去询问那道士的事,以便给安阳公主治病。 离恪只带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原枫前往仇府,仇府的下人告诉离恪仇之树在后院的武场,离恪便让下人带路,直接找去了武场。 此时正值晌午,府里的兵将都去吃午饭了,除了两三个收拾兵器的士兵,练武场只有两个人和两匹马。 离恪站在练武台上,中间场地里一匹枣红色的马后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正在弄马鞍,离恪看不见她的脸,旁边是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一个黑衣男子骑在上面,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红马旁边的那人,声音有些清冷,“妹,用我帮忙吗?” 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没事儿哥,小问题,我可以解决,”没过一会儿,声音的主人直起身子拍了下手,“搞定啦。”那是个身着白色劲装的女子,她一脚踩在马镫上,利落地上了马,兄妹两人的视线瞟了瞟,看见了站在练武台上的离恪。 而离恪自从那女子抬起头来之后就再也没移开过目光,他身旁的原枫也十分错愕,那……那是…… 眼看着那兄妹两人骑着马慢慢靠近,离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那红色骏马上的女子,一身白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肤色白皙眉目含情,刹那间,在离恪的眼里,那女子和五年前他在猎场见到的一个人重合了。 “你们是谁啊?”那女子先开了口,声音清脆,和那人有些不同。 原枫正准备说话,仇之树已经跑了过来,“陛下驾到,老臣有失远迎,快请进屋,这大晌午的别晒着您,”又冲马上的两人招手,“快下来,成何体统,快见过陛下。” 兄妹二人一听离恪是皇上连忙翻身下马,父子三人一同跪在离恪面前,“参见陛下。” 离恪终归是皇上,惊愕过后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抬了抬手,“平身吧,朕今日只是来看看仇卿,”顿了顿,又问道,“这是?” 仇之树见离恪的目光落在自己女儿身上,连忙说道:“这是微臣的女儿仇怀盐,这是微臣的儿子,仇无崖。” 离恪眉头微蹙,“朕记得,仇卿的这双儿女,分别叫仇平和仇安吧?” 仇之树道:“陛下好记性,只是这两个孩子先天不足,都说取个小名好养活,所以就挑了两个吉利的字眼当小名,如今这痴呆症已经好了,微臣就找算命先生给取了大名。” “原来如此,”离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脸上,轻声重复了一遍:“仇怀盐,”又道,“抬起头来。” 仇怀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方才对皇帝说话那么失礼,他该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却听离恪问道:“你眉间的痣,是天生的吗?”仇怀盐的眉间,一颗朱砂痣嫣红似血。 仇怀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离恪似乎是不信,走到她面前抬手点上了那颗朱砂痣。 仇之树不知所措,仇无崖面无表情,暗暗捏紧了双拳,仇怀盐身子抖了一下却不敢擅动,任凭离恪的食指轻轻抚过那颗痣。 过了片刻,离恪收回手,“失礼了。” 仇怀盐干笑着摇了摇头,你要不是皇上我就把你胳膊拧下来。 仇之树领着离恪去了大堂,仇家兄妹回房去吃午饭。 离恪喝了口茶,问起仇之树那道士的事,后者据实以答。 离恪点了点头,“也罢,若是日后仇卿再遇见那道士,千万要替朕留住他,若能医治安阳,仇卿当是首功。” 仇之树连忙答应,离恪又问道:“仇卿,如今你家二小姐已然与常人无异,可有别的想法?” “这......”仇之树自然明白离恪是什么意思,离恪今年二十九岁,正是大好的年纪,又生得一副英俊相貌,后宫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如今国孝已过,朝里的大臣无论官职大小都想把自己家的姑娘送进去,一朝得势全族荣华。 离恪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位李良媛,生有一子离显桓,前礼部尚书如今的丞相长孙越的独女长孙语潇是三品良娣,后离恪登基,李良媛被封为李昭仪,长孙语潇被封为德妃,不久前,一品镇国大将军龙化的二女儿龙纤瑶进了宫,被封为淑妃。 现如今离恪的后宫除了这三人便只有言子嫣一个宝林和四位嫔妃,眼看着龙化把女儿送进了宫,许多大臣都坐不住了,可离恪又不提选秀这事,那帮大臣只能干着急。 仇之树没想到离恪会主动提起这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知道自家女儿相貌生得出挑,但离恪素来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又怎么会...... “怎么,仇卿有什么为难之处?”离恪悠悠地扇着扇子。 仇之树行了个礼,“小女痴傻了二十年,刚刚恢复不过几个月,臣担心......” 离恪抬了下手,“这倒不急于一时,”话锋一转,“仇卿可见过无双皇后?” 离恪所说的无双皇后,是已经去世三年有余的言子束,她父亲言闵通敌叛国,当年离恪初登帝位,不顾太后和群臣反对,执意追封她为皇后,左右不过是个虚名,其他人闹了一阵也就由着离恪去了。 仇之树微微一愣,继而答道:“见过。” 那是六年前的大年初四,在言闵的寿宴上,先帝不知为何亲自去言府贺寿,朝中大臣闻风而动,纷纷登门送礼,原本的家宴变成了一场热闹的群宴,又因着先帝说了一句想看看言家的几个孩子准备了什么礼物,于是言子束只得把为言闵准备的舞蹈跳给在场众人看。 任是谁都无法忘记那支舞,在言府的梅园里,言子束一身红色的舞服,不似红梅一般冷艳却如火焰一样炽热,琴音袅袅,细雪轻飘,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个她。 那舞名为《凌霜傲雪》,先帝看过之后,评价说:“风华绝代,当世无双。” 言家的孩子都由言闵亲自教导,言子束早已名声在外,不仅生得貌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又因这倾城一舞,被称为“大尧第一美人”,若不是看先帝对她颇为中意,只怕家中有适龄男子的都会上门求亲。 只是那样神仙般的人,成了崖下亡魂,再也看不到了。 离恪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里,仇之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良久,他才说道:“仇卿的女儿,绝非池中之物。” 仇之树拘谨地笑了笑,“承蒙陛下看重。” 离恪用扇子敲了敲手掌,语意不明,“又有道是,水涨船高。” “臣,明白。”仇之树深深一揖。 五日后。 “爹,我不要进宫。”仇怀盐噘着嘴,颇为不悦地说道。 仇之树叹了口气,“爹也不愿意让你进宫,可是皇上……” 仇怀盐撇了撇嘴,“他都有那么多老婆了,干嘛还要让我进宫啊!” “盐儿,这话不能胡说!”仇之树有些严肃。 仇怀盐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合规矩,顿了顿,又说道:“反正我不进宫,我现在不是个傻子了,那宫里是人呆的地方吗?一个龙纤瑶,一个长孙语潇,哪个我得罪得起?太后又那么厉害,等选秀之后又会有一堆人进来,就我这个脑子还不让她们玩儿死啊!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说着还跺起了脚。 仇之树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劝劝你妹妹。” 仇无崖喝了口茶,蹦出来一个字:“劝。” 仇之树都给气乐了,“你们俩真是奇了,你妹妹从前三天不说一句话,如今说起话来像连环炮似的,你从前是话多得停不下来,现在倒好,一棍子也打不出一句话来。” 仇无崖慢吞吞道:“正好。” 仇怀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自家老爹瞪起了眼睛,连忙说道:“反正我不进宫,我要嫁就嫁一个只对我好的人,他的心里眼里就只能有我一个,我才不要和一堆女人分享我的丈夫呢!” “朕答应你。”离恪施施然走了进来。 屋里三人先是一愣,继而全都跪下,“参见陛下。” 仇怀盐额头直冒冷汗,皇上来了怎么没人通报啊?完了完了,自己刚刚算不算大不敬? 离恪似乎并没有生气,随意地摆了摆手,“平身,”又亲自把仇怀盐拉了起来,“你方才说的,朕都听见了,朕答应你,你若进宫,朕便封你为贵妃,只宠你一人。” 仇怀盐呆若木鸡,仇之树领着仇无崖退了出去,离恪勾起唇角,一手握住仇怀盐的手,“朕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可只想你成为朕的妻子。” “我……你……”仇怀盐面色通红,她刚刚恢复心智不过三个多月,在感情方面根本就是白纸一张,更何况离恪面如冠玉俊逸非常,整张脸就在她面前,仇怀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仇怀盐扔下一句:“我内急!”然后撒腿就跑,顺带还绊倒了两个凳子。 离恪微笑着看着仇怀盐慌不择路的背影,眼里满是趣味,差别真的不小,她就从来不会如此失态,不过不要紧,可以一点一点来。 仇怀盐跑到后院,径直去了仇无崖的屋子,后者仿佛知道她会过来一样,直接问道:“如何?”顺手把一杯茶推倒她手边。 仇怀盐拿起来一饮而尽,轻哼一声:“还是那套说辞。” 仇无崖面无表情,但眼神有些阴郁,“妹,你有什么打算?” “顺水推舟,”仇怀盐不复方才的慌乱,眼神一片清明,“哥,你去把离恪要封我当贵妃的消息放出去,不必让太多人知道,只要让宫里那两位娘娘知道就行了。” 仇无崖点了下头,仇怀盐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擦了擦就递了过去,仇无崖接过毫无防备地咬了一口,结果眉头紧锁,硬生生地把那口没嚼碎的果子咽了下去,然后猛地灌了一口茶。 仇怀盐哈哈大笑,那果子酸的很,仇无崖咬了那么大一口估计是牙都要倒了。 被捉弄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的妹妹是个傻子”八个大字,真不知道她的思维怎么能这么跳跃,刚才还在说正事呢,转眼就使坏。 仇怀盐似乎是有些失望,“哥,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昨天给爹吃这个,他追着我打了半天呢。” 仇无崖的嘴角似乎是抽了抽,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个画面,幸好老爷子身子强健,不然还不被这丫头气死。 仇怀盐又笑了一会儿,站起来抻了抻,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出去打一架,仇无崖抬头看她,也没说话,仇怀盐却读懂了他的眼神,说道:“我得好好准备准备,估计以后离恪会常常拜访。” 果真如仇怀盐所言,离恪真是隔三差五就来一回,要么带点珠宝首饰,要么带些精致的吃食,又或者带仇怀盐去踏青,这待遇,只怕除了已故的无双皇后言子束,谁都没有过,不过仇怀盐倒没觉得怎么荣幸,甚至在想离恪怎么这么闲?这皇帝当得也太随意了吧…… 尽管如此,仇怀盐还是表现得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是每次离恪离开之后,她都会去练武场和仇无崖比武过招,也不知是为了练武还是为了发泄。 这天,仇家兄妹刚打完一场,仇怀盐揉着肩膀,仇无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但眼神里隐隐透露出自责。 仇怀盐看仇无崖神色不对,安慰道:“哥,你别这样,是我脚下不稳才撞到你拳头上的。” 仇无崖闷声道:“怪我没收住力。” 得,又钻牛角尖了,仇怀盐无奈地摇了摇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仇无崖的胳膊,“那回去你替我捏捏就行了。” 仇无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