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这手艺真是好,等事情了了,我们就开个按摩馆,你就是镇馆之宝啊。”仇怀盐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美滋滋地畅想未来。 正在给她捏肩膀的仇无崖手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完全不在乎以他的身手去当按摩师傅到底有多浪费。 向来仇怀盐不问,仇无崖是不会说话的,但这次他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八月选秀。” 仇怀盐转了转脖子,“选秀啊……”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十六岁的女子,一身水蓝色的纱裙,两支冰玉簪挽住了一半长发,余下的用一只冰玉发扣束在身后,不过是略施粉黛,却已教其他秀女黯然失色。 她悠悠叹道:“恍如隔世啊。” 仇无崖声音低沉:“已是隔世。” 仇怀盐笑了,“没错,”她随手端起一杯茶却不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估计就这几天了,做好准备。” “好。” 仇怀盐说话向来很准,不过两日,她正在院中弹琴,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二小姐,淑妃娘娘来了,吵着要见您。” “这么个急躁脾气,怎么跟长孙语潇斗,”仇怀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把琴交给仇无崖,“收到屋里,”又问那下人,“我爹呢?” 那下人气还没喘匀,“老爷在练武场练兵呢。” “去把我爹找过来,告诉他见机行事。”仇怀盐掸了掸袖子。 那下人又匆匆离开,仇怀盐坐下喝了杯茶,没多大一会儿,就听见一片喧闹的声音。 “娘娘,您不能进去,这不合规矩啊。” “是啊娘娘,这是二品大员的府邸,您不能擅闯啊。” 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都滚开,谁再敢拦本宫通通处死!” 仇怀盐冷哼一声,“狂妄。” 那女声的主人进了后院,怒喝道:“仇怀盐,你给本宫滚出来!” 仇怀盐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来人,为首的女子约摸二十五岁的年纪,穿着并不繁琐奢靡,但却十分精贵,一身鹅黄色的曳地宫裙,腰间系着一枚透绿的玉珏,妆容并不浓重,颇有一股英气,但这也是正常的,将门之女,自然如此,这位怒气冲冲的女子,正是一品镇国大将军龙化的女儿,当今的淑妃娘娘,龙纤瑶。 这脾气居然还封她淑妃,仇怀盐颇为不屑,但也没说什么,面上神色如常,反倒是龙纤瑶大惊失色,指着仇怀盐道:“是你!你没死!” 仇怀盐也拔高了声音:“说谁死了呢?” 龙纤瑶五官都有些扭曲了,恨声道:“那么高的悬崖,居然没摔死你。” “你说什么呢?”仇怀盐翻了个白眼,“你莫名其妙闯进我家,还扬言要找我,你到底要干嘛?” 龙纤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是仇怀盐?” 仇怀盐语气中充满鄙视,“废话。” “这怎么可能!”龙纤瑶的手都有些抖,她恶狠狠地盯着仇怀盐看了会儿,终于注意到了她眉间那颗朱砂痣,冷笑一声,“难怪陛下要封你当贵妃,平日里往仇府跑得这么勤,看来仇之树是想借着你这张脸让你攀高枝,好让他升官加爵!” 仇怀盐快步走到龙纤瑶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不许你侮辱我爹!” 所有人都愣住了,要知道龙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宠到大,离恪因着龙化的缘故也对她礼让有加,宫里只有德妃长孙语潇能与她平分秋色但却从不与她冲突,估计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挨巴掌。 果然,回过神来的龙纤瑶大怒,“你们是死人吗?还等着本宫去撕她的脸不成?!” 龙纤瑶带来的侍卫立刻围住了仇怀盐,仇府的下人想上去拦,但都被推到一边,龙纤瑶指着仇怀盐,恶声道:“给本宫打!毁了她的脸!看陛下还要不要她!” 侍卫应声而动,仇怀盐冷笑一声,一撩衣摆,瞬间踢飞一个侍卫,剩下的也同样被踢了出去。 “你!”龙纤瑶怒目圆睁,她听说这仇怀盐是个傻子,刚刚复原不过半年,怎么会武艺如此高强?“你到底是谁?!” 仇怀盐活动了一下脚腕,“我是你姑奶奶!” 龙纤瑶双眸几欲冒火,她握紧了拳头,五指咔咔作响,“不管你是谁,今日你非死不可。”说罢一掌劈向仇怀盐。 仇无崖刚刚传音入密给仇怀盐:“来了。” 于是仇怀盐也不躲,硬生生地接下了龙纤瑶这一掌,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龙纤瑶没想到她竟然认打,正在怔愣,离恪的声音响起:“怀盐!” 那边仇之树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盐儿,盐儿,你这是怎么了?” 仇无崖也从前院过来,“妹!” 被算计了!龙纤瑶面色有些发青,仇怀盐踢那些侍卫没用内力,所以那些侍卫已经爬了起来,可仇怀盐却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伤,这下有口也难辩了! 果然,离恪冷冷地看着龙纤瑶,面上已有怒色,“谁让你过来的!”就算是龙化这个一品将军也不能擅闯仇之树这个二品大员的府邸,更何况她只是从一品的淑妃,离恪有些后悔给了她能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 仇之树抱着自己的女儿老泪纵横,“淑妃娘娘,盐儿自幼心智发育不全,难免不懂规矩,若是惹您生气您可以责罚老臣,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仇无崖握着仇怀盐的手,面色凝重,实际上在给她把脉。 离恪已经开始算计起来,仇怀盐五岁的时候仇夫人就过世了,只留下这一双痴傻儿女,仇之树却没有纳妾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念头,之前为了给他们治病不惜暂离朝堂,可见仇之树有多在乎这两个孩子,今天龙纤瑶这么一闹,仇之树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龙化的头上,到时候不用自己如何出力,仇之树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龙化。 虽然知道这事极有可能解释不清,但龙纤瑶还是说道:“是她先动的手,臣妾的侍卫可以作证。” 离恪冷哼一声,“你的侍卫还能帮别人说话不成,马上回宫!” 龙纤瑶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气得口不择言:“陛下为何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臣妾?难道就因为她那张脸吗?” “住口!”离恪似乎是动了真气,“立刻回宫,不然就直接回将军府,再也不要来见朕!” 龙纤瑶顿时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知道离恪言出必行,于是不敢再说话,恶狠狠地瞪了仇怀盐一眼,甩袖离去。 离恪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仇无崖抱起仇怀盐向屋内走去,仇之树恭恭敬敬地向离恪行了一礼:“怎敢劳动宫中御医,况且内伤之事耽误不得,臣是习武之人,府内也有大夫,足以医治小女,陛下朝务繁忙,还请回宫,以免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这话说得很不给离恪面子,可却是事实,若不是他来仇府太频繁,龙纤瑶也不会怒气横生,看样子仇之树气得不轻,离恪登基三年,势力未稳,还准备利用仇之树制衡龙化,不好与仇之树闹得不愉快,于是便先行离去。 当下人来通报离恪已经离开之后,原本虚弱地躺在床上的仇怀盐便坐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仇之树关切道:“怎么样?” 仇怀盐笑道:“无事,龙纤瑶那一掌我还不放在眼里,那口血是我自己用内力逼出来的。” 仇之树满面忧色,“这样真的稳妥吗?” 仇怀盐道:“与其等我进了宫她给我不痛快,不去我先把她引出宫来给她个下马威,”她看着仇之树,“您准备好了吗?若失败,仇家便完了。” 仇之树目光坚定如铁,“当然,只要能为平儿和安儿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仇家上下,也是如此。” “您放心,我一定会让龙家血债血偿。”仇怀盐的坚定犹在仇之树之上,而仇无崖依旧不发一语,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和仇怀盐站在一起。 八月选秀过后,宫中传来一道旨意,二品提督统领仇之树之女仇怀盐,册封为一品贵妃,封号“漱”,入住长乐宫。 其实这样非常不合规矩,论出身,仇怀盐比不上德妃长孙语潇和淑妃龙纤瑶,论资历,比不过已经育有一子的李昭仪和育有一女的元昭容,离恪这般,前朝后宫登时争论不休。 但离恪却执意如此,因为他还有更深层的打算。 离恪虽已登基三年,可这皇位其实坐得并不稳。 先皇一死,太后安晴便提拔安家人入朝为官,而长孙越是站在安太后这一边的,龙化是三朝元老,手握兵马大权,自然不把离恪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再加上离恪做太子时先皇把控朝政极为严格,所以离恪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实际可用的亲信。 另一方面,智王离赫借着他外公户部尚书的势插手朝政,安太后又频频提携琏王离澈,后宫被长孙语潇和龙纤瑶把握在手里,离恪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正如仇怀盐曾经给仇之树分析的那样,离恪封她做贵妃,一是因为他对那个人的执念,二是想让她制衡长孙语潇和龙纤瑶,三是他想借着此事,立立他做皇帝的威风,他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谁才是皇上。 而这只是个开始,慢慢地,他会把权力通通握在自己手里。 进宫的前一天,仇怀盐坐在仇府最里边的围墙上,拿出一只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她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哀思无限,仿佛在思念着什么人。 突然,仇怀盐察觉到有人来了,立刻停止了吹奏,她手腕微动,三枚银针出现在指间,一个黑衣男子纵身跃上围墙,仇怀盐在看清那男子的相貌时,手上的竹笛和银针通通掉在了地上,他怎么来了? 次日,离恪以皇后的仪仗接仇怀盐入宫,若不是安太后阻拦,只怕他会亲自来接。 前来迎接的宫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里,听见房门响动,忍不住悄悄去看这位贵妃娘娘,这一看,全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仇怀盐面如皎月,色若繁花,眉间一点朱砂痣嫣红似血,头上挽着抛家髻,带着九珠凤冠并两支并蒂海棠的步摇,又有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做装饰,戴着红宝石耳坠,颈上是点翠嵌宝链,身上穿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 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担得起倾国倾城四字。 离恪赐给仇怀盐的贴身宫女梅儿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娘娘生得真好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像娘娘这么好看的人。” 梅儿入宫才两年,见了仇怀盐只觉得惊艳,可有几个宫里的老人更多的是诧异,这漱贵妃和无双皇后言子束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仇怀盐并不意外宫人的反应,只是轻轻说了声:“走吧。” 妃嫔入宫,必须谒见太后,离恪就在昶盛殿外等着仇怀盐,和她一起去倚霞宫拜见太后安晴。 安晴是个很传奇的女人。 安家世代从商,当初先帝离景辕被其他皇子迫害流落民间,遇到了年仅十六岁的安晴,被她带回家悉心照料,还说服她爹安老爷子出钱帮离景辕东山再起,当初五子夺嫡,皇六子离景辕最大的优势就是安家强大的财力,后来离景辕夺得皇位,便封安晴做了皇后。 安家虽富可敌国,朝中势力却并不强大,可安晴不仅稳稳当当地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更在先帝崩逝后,快速扶持安家的人上位,很明显是早有准备。 仇怀盐心里清楚,这后宫之中最难对付的绝不是龙纤瑶和长孙语潇,也不是任何一个妃嫔,而是太后安晴。 倚霞宫,安晴坐在主位上,在仇怀盐进来的那一刻瞬间瞪大了双眼,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悠悠说道:“淑妃告诉哀家的时候哀家还不信,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两人如此相像。” 仇怀盐看向安晴,已近五十岁的女人,保养得当,只有眼角有细碎的皱纹,妆容精致,却不浓厚,发上除了凤冠便只有两支金钗,穿着绣有凤凰的宫裙,衣饰却并不张扬,眉眼含威,却又温厚端庄。 不愧为一国太后,锋芒内敛,恐怕合宫之内无人能比。 “臣妾仇怀盐,参见太后。”仇怀盐跪地行礼。 安晴摆了摆手,看样子是很不愿意见到她,也难怪,向来恭谨孝顺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屡屡顶撞自己,换了谁都不会喜欢那个女人。 “既入了宫,就好好侍候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仇怀盐再行一礼,“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下去吧,看得哀家头疼。”安晴十分不给仇怀盐面子。 离恪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仇怀盐却已经说道:“是,臣妾告退。” 回长乐宫的路上,离恪握住了仇怀盐的手,“母后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后者任凭他握着,扬起一个纯真的,属于仇怀盐的笑容,“我……臣妾知道,爹爹说婆婆和儿媳的关系都很难处理的。” 离恪笑道:“正是这样了,不过朕相信她会喜欢你的,居颐殿还有折子没批完,朕先过去,晚点再去看你。” 仇怀盐点了点头,离恪看着她姣美的脸,终于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等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