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的冬天通常难熬得很。隆冬时节,猛烈的北风呼啸而至,常卷起沙粒四处游走,似鬼魅般穿梭于人群之间伺机而动。倘若有人未将脸捂严实、一不小心漏了道缝隙,那么不消多时,这面上多半会冒出几条渗血的细痕。不过即便是如此,在数九寒天中大伙儿还是更愿意上街走走,毕竟,人声鼎沸的市集总能让人心里头生出几分热火朝天的感觉。相较之下,待在屋里蜷成一团而坐只会越坐越寒,越是不动、越是动弹不得。 当然了,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该操心的事儿。在那明黄的宫墙之内,风雪和严寒从来就不是什么可惧之物。各主子的起居殿中皆燃着大大小小的熏笼,那里头又时不时会搁些西域特有的干制香料,于是,若有似无的淡香随着升起的袅袅青烟游弋于屋子的角角落落,沁人心脾的同时,也带来了长久不息的暖意。 在这样的屋子里,太子宁林度过了人生的前十八个冬季。那时他并不知晓这兴庆府的寒冬究竟有多难熬,只知自己哪天若是在外头的大风雪里玩累了,只消回到东宫沐个浴更个衣,待收拾完毕后坐在熏笼旁,摊开手脚自在地歇息便是了。 而到今日,他才总算明白御书房里成叠的折子中、那长篇累牍的“百姓疾苦”究竟是怎样的感受——自元昊下旨废后的那个秋日起,宁林便常出现在宫闱西北角的那间冷宫里头,温和顺从、面露自责,一坐便是一整个白昼。冷宫潮湿又狭小,也不曾置些暖壶熏笼,只有一些简单桌椅床橱,在寒冬里坐久了直叫人面色青紫、手脚冰凉、头脑迟钝、膝盖发僵。 太子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样的苦?他何曾不怨、何曾不怒?可是眼下,他却别无他选:他的母后正躺在他面前那张“嘎吱嘎吱”的破床上,面色苍白,青丝成雪,干瘦的身躯中了无生气,唯有那双凌厉的眼会时不时睁开来瞧上一瞧,就好像在告诉宁林,自己这做娘的仍陪在他身边,虽已精疲力竭,但还好并未离得太远。 这也正是宁林所需要的——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面前病塌上的母后更重要了。 回想起赴宴次日的情形,太子至今都觉得那简直似噩梦一场。宿醉令他头痛欲裂,半昏半醒,以至于不论听见了什么他都将之当作梦中千奇百怪的鬼话,诸如“皇后娘娘被废了”、“陆姑娘被皇上带走了”,等等。待丫鬟们端来凉水将他的脸孔泼湿好几遍,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仍沉醉于梦境之中,是外头真的天翻地覆了,而他却无能为力,总也救不下一个。 元昊说,若有说情者便一同打入冷宫。 金枝说,往后你就别管我了,母后不能扯你后腿。 柔安说,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作主,还好心里头的东西没人能够夺走。只望太子自个儿保重。 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且还赔了夫人又折兵,两手空空。 宁林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来回揉搓,仿佛这样就能多些暖意,让人感觉不那么难受。可惜事与愿违,他非但不曾暖和起来,冰凉的手指反倒是在稍显温热的脸庞上刻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寒意,让人越发束手束脚,即便蜷作一团,却仍觉心寒无力。 自此之后,宁林再也没接近过柔安的寝宫。那儿又添了不少侍卫,干脆将他拦在离宫殿更远的地方,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无法瞧见少女的身影了。他只能远远地瞧着那斜倚在殿外的几枝翠竹,青涩细长,枝叶稀疏,被风一吹便“簌簌”地摇。这不绝的摇晃声仿佛是自己的满腹絮语,佳人不得闻,只空寄于天地之间,然后渐渐消散、全不留痕。 也不知在他瞧不见的那些清晨和傍晚,屋里的那个女子是否也曾沉默地立在这翠竹旁,如自己这般黯然神伤、长吁短叹呢…… “我的儿,你快走罢……”冷宫的旧床榻上,昏睡了许久的金枝总算是醒了过来。她的面色已从苍白变至灰黄,声音嘶哑、气重且急,与数月前那趾高气昂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可她却总是对宁林说自己好得很,让他别来这不吉利的地方,快走快走,去做些自己该做的事儿才是。 “母后!你就别赶我走了,好不好?”宁林又何尝不知金枝所言不过是宽慰他的言语?御医全不愿来这冷宫里问诊开方,只是随手递给他几帖不知好坏的汤药,而母后的面色又一日差过一日,纵然嘴上不说,可他的心里多少也明白,那油尽灯枯之日只怕是近在眼前了。他已无暇去弄清母后缘何忽衰弱至此,也不想再去执念自己先前究竟做错了多少事儿,当下所愿只是想与她能多处一会儿便多处一会儿。而金枝越是赶他走他便越是不舍,热望越热、寒心越寒,以至于最终念念叨叨地伏在金枝的臂弯里潸然泪下,抽噎得像个小孩儿:“母后你是知道的罢……儿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子不想再失去母后啊……” 金枝眯眼一叹,也不知是笑还是恼,她缓缓伸出手来,温柔地抚着宁林的长发,就像儿时哄他睡觉那般,不郁不躁地在他耳畔低吟起来:“瞧瞧你,又孩子气了吧?你还有大好前程,你是太子,是储君,大夏的沙洲和沃土都将为你所有,早晚有一日你也会后妃成群,喜欢谁便娶谁入宫。往后我是管不上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没什么可怕的……是时候该拿出男子汉的决断了……” “可是……” “嗯?还有‘可是’?!”金枝的精神虽是不济,可若在宁林面前耍威严却还绰绰有余。 “儿子明白了,儿子不会再懦弱、也不会再让母后操心了。”母亲的安慰像一团柔暖的棉絮,将孩子一顿一顿的泣声缓缓抚平。远处尖锐的风声阵阵起止,仿佛将宁林的不安和畏惧一道卷走了,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温和而轻柔,好似半梦半醒间无意识的呢喃那般淡然平静。他的唇角不觉上扬,在这宫闱中最阴暗的角落里,竟生出了最最怡然的模样。 “不过呀,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些……有些事情,可不似从前那般高枕无忧了……” “哦?母后的意思是?” 宁林一骨碌抬起身子,凑上前去,却见金枝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将手指抵在唇上,又伸手指了指耳朵,然后意味深长地迎向宁林迷茫的目光。 这是要我去听吗? 宁林咬着唇,眉头紧锁,只觉四周皆是一片深重的寂静。偶有呼啸的风声、木门的嘎吱声和远处侍卫的喊话声,可却全不得要领、不知所谓。过了好一会儿,他几乎都要放弃了,而外头忽传来一阵极为轻细的啼哭声,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倏忽擭住了宁林的耳廓。他静静地等了许久,渐渐觉得这啼哭的小人儿是如此任性,仿佛不论谁哄都不愿休止。而先前没听见他时倒也罢了,一旦听见了,这哭声便像有什么扰人的法术一般扎入了宁林的脑袋,让他不注意都不行,怎么都躲不去,怎么都挥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母后所指,心下一紧,想问问她自己是不是该先做些什么。转头一瞧,却见金枝已然倦怠地昏睡过去,面色安宁,唯有嘴角仍残存着一丝尚未褪尽的笑意。 *** “哇——哇——哇——”跌宕起伏、绵延不止的啼哭声将整间樨香阁笼罩在一片手忙脚乱的焦躁里。不怎么宽敞的屋子被熏笼蒸得热腾腾的,此时,一个面容青稚的小丫鬟正抱着一个明黄色的小襁褓不住地拍,她的双肘卖力摇晃,晃得自个儿满身大汗,而口中亦似老和尚念经一般不停叨着那几句“小皇子乖”、“小皇子不哭”,可是,那襁褓里的小婴儿却好像全不理会,自顾自啼得尽兴,反倒将那丫鬟急得是满面通红、眼眸含光,恨不得与小皇子泪目对望,一齐放声大哭才好。 “行了行了,还是我来罢。”本该在里间小憩的其桑打着呵欠挪步而出。她的面色泛着淡淡的青灰,一眼瞧上去瘦了许多,少女时的珠圆玉润已然消退殆尽,面颊上棱骨分明,下颌尖细,衬得一双杏目愈发大而显眼,可这双眼中却找不见旧年的灵动神采,只有无光的呆板和深不见底的疲倦。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自鼻息间沉沉一叹,然后从丫鬟手中接过襁褓,不痛不痒地拍了两下,见那哭声似也未减弱几分,便撅起嘴摇了摇头,随手将他放在一旁垫了暖褥的躺椅上,顺手又将襁褓扯松了点儿,任凭那粉嘟嘟的小拳头从小被子里头挣扎而出,在自在的空气里舞得欢快。 看着他稀疏的眉和因哭多了而时常显肿的小眼儿,其桑蹙起眉头,一脸的不快。她实在瞧不出这挤作一堆的面相到底算像谁更多些,不过所幸这会儿他的模样已然比刚出生时好许多了——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看见这孩子第一眼时,只觉这一团黑里透红又皱巴巴的玩意儿就像是一只没睁眼的小猴儿,令她惊诧得一声大呼,别过头捂起眼,简直不想见他第二面。 而立在一旁的元昊倒是笑得很欢,他当着其桑的面毫无芥蒂地抱起这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娃娃,轻手轻脚地逗弄着,眼角的褶儿都开成了一朵花:“傻丫头,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个模样的,假以时日待他眉眼俱开,便能看出长得像谁了。” 此时此刻,元昊正是一副略显笨拙却又爱不释手的模样,与以往说一不二的阵势大相径庭,这让其桑觉得着实有趣,便忽起意想捉弄他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假意嗔道:“皇上呀,你看他这么爱哭,都一整天了都不停歇,也不知这股子拗劲儿是像谁呢!” “这……我也不知这是像谁,不过我倒是记得太子宁林小时候是一向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在人前可乖巧得很呀!” 说话间,元昊还笑着朝床上瞥了一眼,半似狡黠半是爱怜,可他的言语里却是一分都不让,噎得其桑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撅着嘴拉起被子含羞挡上自个儿的脸。不一会儿,满屋子的啼哭声和谈笑声凌乱地交织在一起,将深秋的寒意挡在外头,而温暖和愉悦却似火上煮开的水那般“咕嘟”、“咕嘟”在屋中冒个不停。无止境的欢声乘着悠扬钟鸣转眼便传进了寺院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满寺僧人皆转起念珠,颂经之声此起彼伏,香火熏染,钟鼓不绝,只为新生的小皇子谅祚拜天祈福。 其桑的面上虽仍使着小性子,可她心里头却全是满满的暖。三人围炉的场景在她脑中第一回生出“家”的感觉。她忆起年少时自己总爱离家在外头到处野,为此没少让爹和姐姐操心,虽愧疚过许多回,可从来也不长记性,待一有机会,她便会又不管不顾地扑向外头的广阔天地。姐姐曾说这就是她的性情,说她的心太大,寻常的东西填不满它,这才耐不得安稳,只想离家。而今日今时,她却决定要安定下来,和同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相守一生——家不是冷冰冰的宅子,也不是黑漆漆的屋子,家里有人,而家人也总愿意待在一块儿,不是吗? 其桑时常会想,倘若旧年里苏府上下能将她当作自家人来待,兴许她也能长成良岫的模样,识大体明事理,而非似一丛杂草般面糙皮厚还惹人嫌。而谅祚与她是不同的,他不该重历他娘年少时的缺憾,他值得一个家,值得爹娘心尖儿上的疼爱——于是,当元昊再一次邀其桑回宫时,她未多犹豫便答应了。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不只年幼的谅祚需要一个家,这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深藏于心的渴求呢? 而最终令她下定决心的还有元昊的一条许诺。他说,从此她再不必担心皇后了,皇后已经被自己撵入冷宫,从此为素人,且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了。 听闻此信时,其桑其实大为惊诧,当初她不过是这么随口一提,谁知元昊竟还真上了心。她没再刨根问底,而是安静地伏在元昊胸前享受威胁退尽的喜悦,只是不知为何,这喜悦里头却仿佛掺杂着些许难以言述的沉重,伴着谅祚不知疲倦的啼哭声,在其桑心底渐渐弥漫起一层薄薄的忧虑。 不过这转瞬即逝的忧虑终究还是敌不上她对“家”的多年热望,数日之后,其桑便收拾停当、离开了这座自己住了三年的山中旧寺。而另一边,消失了许久的苏夫人重回皇宫之事转眼便引无数蜚语甚嚣尘上,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她竟还带回了一个极其珍贵的小皇子。不少人心里皆暗忖着,她这回大约是真春风得意、扬眉吐气了罢。 回宫之后,元昊本打算让她换间更宽敞的寝宫,可其桑却执意要回旧年那间狭小且略显偏僻的樨香阁,顺带赶上了这年深秋最后一树的金桂芬芳。嗅着屋里那股因被风吹散了而若隐若现的甜香气儿,其桑自觉心旷神怡,仿佛回到了刚入宫那段无忧无虑的纯真年华。她对元昊说,这屋子虽小,可小也有小的好,反倒是那些大殿里头一眼瞧去只觉冷冷清清、不近人情。 又或许在戒坛寺的小屋里住久了,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小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孩子的百日宴,元昊曾说过,他要在那场宴上正式册封其桑为妃,而她和她的小皇子谅祚,从此将成为后宫里最令人艳羡的人物。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们母子俩,没有人敢对他们冷言冷语、夹枪带棒,而谅祚将被所有人视作掌上明珠,不论那些人到底是情愿还是佯装情愿,他都会在众星捧月中自信满满地长大成人。 倘若未曾听见那些令人心寒的鬼话,她定会高高兴兴地前去受封,然后愉悦地享受一回睥睨众生时那飘飘然的滋味。一想到锦鹏的惊愕匍匐和苏玺的气急败坏,她简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承受了多年的漠视和厌弃之后,其桑一点儿也不避讳自己的恶意满满,她甚至已设想好自己与锦鹏重遇时的场景:届时哥哥定会伸长了脖子、震惊又谄媚,而自己只消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去,就当没这个人存在就好;若是不得不招呼不得不应对,那么他便等着吧,只要他敢攀亲眷提一句“哥哥”,自己就敢当着众人的面不给他脸:“哼,你这样的也算是哥哥?我呸!” 只可惜这儿是皇宫,而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心寺院,一丁点儿大的事儿都能在流言的暗涌中千倍百倍地膨胀,然后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惊天动地、难以忘怀。回宫不久之后,其桑便听说了皇后被废的始末,听说了太子和民女陆柔安的纠葛,听说了皇上横刀夺爱、结果让其他三个人痛不欲生的林林总总。丫头的红唇一张一合得毫不费劲,轻易便将其桑好不容易收获的满足和安定搅得分崩离析,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散得七零八落,都不知该如何拼回来。 她以为皇上废后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却没料到从头至尾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局外。一想到元昊一边在自己耳边说动听的话,一边却又对着其他姑娘芳心大动、甚至不惜为此与亲人撕破脸,她便觉得自己先前的洋洋自得是那么可笑——寺中三年非但没让自己悟到半句禅理,那些简单无瑕的日子反倒让自己越过越傻了,年少时的苏其桑尚且刀枪不入、挨打受骂皆不知疼,而今日,自己竟傻到将李元昊这么一个浪荡子的情当成了真。 回头想想,自己又何尝不知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呢?其实怪不得他,自己看到的李元昊全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样子。有些人有些事,若是太想要了,便会失却公允,再找不回初衷了。 自此之后,其桑始终郁郁寡欢,而小皇子谅祚那一惊一乍的哭声更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寒冬腊月里,树枝覆雪,万物凋零,天地间皆是一片空荡荡的寂静,让人简直绝望无力,只想反抗,只想逃避。 这样的后妃,就算得来了也不过只是个虚妄的名号,不如不得,至少还能避祸,不至于落到与皇后一般的下场。 “皇上,其桑不愿接受册封。” 其桑的反复无常令元昊颇为恼怒,他当场便掀了桌子,吓得躺在一旁的小谅祚似撕心裂肺般放声大哭:“苏其桑,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先前你想要自由于是任性地冒着风险住在外头朕允了,你不喜皇后不愿意回宫朕便帮你除掉了皇后,这几年来朕为你宫里宫外奔波了多少回,这些你都瞧不见吗!回宫以后你要住哪儿便住哪儿,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难道这样你还不满足吗?!” 不满足啊皇上,其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其桑却无法让自己相信,在你心里,我是那个谁都替代不了的女子。 其桑仰起面来,凝视元昊的坚毅的面庞,脉脉含情,依依不舍,这目光粘稠得似怎么也斩不断,让元昊一时有些心软。可是片刻之后,她说出口的言语却又像一把利刃,将这片温暖彻底刺穿,一时间,只剩呼啸北风吹来阵阵心寒:“其桑心意已决,恳请皇上收回圣谕。” “笑话,这可是圣旨啊,你想让朕收回便收回?苏其桑,朕告诉你,这旨朕是不会收的!别以为你能要挟朕什么,你若是不愿敬请自便,届时朕自册封别人就是了!” 言毕,元昊拂袖而去。他将门摔得一声巨响,然后疾步投身于茫茫白雪中,头也不回。刺骨寒风夹杂着一阵细密的小雪生硬地闯进屋里,让人不禁缩身抱肘、瑟瑟发抖。丫鬟急急地阖上门去,将风雪挡在外头,而屋内转眼又恢复作一片暖意融融。只是无人留意门边曾驻过几片雪花,它们飞快地化作水又化作雾,终消散于空气中,就好像它们从来也不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