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静默。 殷玖坐在位上,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撩起面纱抿了一口。墨恪见她这般也不敢再次开口,心中想着还好没带嫡长子来。 “说来...”殷玖突然开口,他顿时侧耳倾听,屏息以待,“族叔带这位庶子前来谒见...莫不是也和他所想一样,以为孤不堪此位?” 墨恪陪笑着道:“恪不敢,只是嫡长子出外办事,不知您之至,暂时未归;以为此子是善,却不料他狼子野心。” “哦?”殷玖似乎饶有趣味,见奈止回来,招了招手让她进来,“孤闻族叔还有一名嫡次子...” 墨恪顿时面色黯然,重重一叹,“对那个孩子...恪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殷玖顺着他这话问了下去:“如何了?” “实不相瞒,恪那嫡次子...便是盗帝器之人。” 殷玖大吃一惊:“竟然是他?” 奈止在一旁冷着脸看着。 她怕她不绷着脸,会笑出来。 墨恪长长一叹,“恪今日前来,本欲和您谈此时,不料那个逆子竟然冒犯于您。堰儿,就是恪的嫡次子,恪因他使得爱妻早早去了,不加管教,使他在家中生活艰难,竟为了许些银两,被哄骗去偷帝器...” 奈止差点没笑出声。 爱妻?你家里那些瘦马是摆设吗? 殷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茶。 喝口茶,压压惊。 墨恪假惺惺地抹了抹眼角,哀切道:“恪也不敢多想,只希望您看在恪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 他本以为区区一个民间来的少女,听到这话应该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斥责他一边说要把墨堰接走照顾,没想到她只是非常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地可怕地抿了一口茶,笑了笑般眯了眯眼。 不久,他就听到殷玖温柔道:“盗非服而御之未用御物,徒一年半。” 就是说,不用她饶他一命,按律他本就不用死。 但是,在徒刑时死了...也不关她的事。 墨恪:“???” 太女你不按套路出牌! 殷玖轻笑一声,面纱掩住了唇边那抹讥讽,“不过...孤听那个孩子说,似乎不是如此呢。” 墨恪面色不变,仅是叹了一声道:“那孩子自幼和恪离心,会想抹黑恪,也是理所当然。” 殷玖微笑道:“还好你不名‘震(朕)’。” 不然她听着都累,有种面对陛下的感觉。 墨恪:“???” 他又是一脸懵逼。 这太女说的每一个字,分开来他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殷玖伸手,奈止递给她一张纸。她单手取过,递给墨恪,温和道:“族叔自己看看罢。” 墨恪一看,顿时变了颜色,却还是强撑着道:“是恪教导无方,才教出这样一信口雌黄的逆子!请您降罪。” 殷玖似笑非笑道:“孤不知什么逆子,什么信口雌黄...孤只知令郎签字画押的原案,昨日已送到陛下案上了。” 她起身,敛了笑,淡淡道:“孤还要赶路,便不陪族叔闹了,不多时...或许孤还未归京,族叔就在京中等孤了。” 她微微一笑,“到时,不仅是族叔期待的墨堰会在京中,您一家...都会团聚的。” ...... 其实,墨恪的想法很简单。 他想人为制造出一个小可怜。他先是在妻子生次子的时候动手害死她,还将此推到墨堰身上。 因为陛下无子,既然无子,就会在宗室里找适龄的孩子抚养,当作继承人,既然是要抚养的,最好是跟父母离心的。而且京城那支和皇室向来离心,皇室更可能找旁支的。这样,他的“可怜”的嫡次子,就有很大的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他们也会飞黄腾达。 他这么做了,还跟自己的次子说明了情况,告诉他幼年受的苦都是为日后为帝做铺垫。 那是个很乖的孩子,他的话句句听。听他这么一说,那孩子就同意了。 他们等着陛下抚养一个孩子,却不想陛下认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应该是村姑的少女,还封她当太女。他们怎么能忍,当即又想了一个方法。 坐着等人三顾茅庐是没有用的,他们要毛遂自荐。他让次子偷了帝器,就是想等人过来处理,把次子领到帝京去;毕竟他们虽然是旁支,但是也姓墨,郡守没有那个资格处理他们。 等到次子到了京城,定会被人问一通原因,那样陛下就会觉得次子可怜,将次子留下,小惩大诫。到时,太女在不小心发生一点什么,如试图谋反啦,想要在陛下饭菜里下毒啦之类的,这个孩子就会成为帝位的继承人,计划就成功了。 但是,墨恪一没有想到的是,太女来了。 他的计划因此被打乱。 他被打乱了计划,也不慌。 他以为太女心软——毕竟是个村姑,想来心肠硬不到哪儿去。因着这点,太女会把那孩子赦免带回去,进入陛下眼帘。 但是他二没有想到,也是他最大的失误的是—— 太女她不按套路出牌啊! 被杀了庶长子,他也只是心痛了一下,毕竟他还有很多庶子。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他们认为是村姑的太女下手这么快这么狠,来了不到一天就把真相逼出来了,还在这么乐呵呵地怼他。听到她说她上报陛下了,他当即瘫软在椅子上,知道一切都完了。 陛下不会容许他们这么算计他的...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目光顿时狠辣起来,那个太女似乎有所察觉,却不甚在意。 他刚伸手抓向头上发簪,太女身边那个动如猛虎的花瓶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疼地倒吸一口凉气:“区区奴婢...!” “奴婢?”太女声音里似乎含了几分讶异,“孤没给族叔介绍吗?” “这位是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奈止奈大人,有官阶在身的。” “族叔拿发簪做什么呢?”殷玖装似好奇地问道,依旧笑吟吟地,“容孤提醒族叔一声,殴议贵,徒二年。” 墨恪被抓得手腕疼,故皱起眉头,厉声道:“放开。” 奈止看向殷玖,殷玖神色变冷,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哦?你有什么资格命令孤的人?” 她语气平静而凛然,“一个没有官勋军功在身的黔首,仗着自己祖上是墨氏便如此盛气凌人。叫你一声‘族叔’,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墨恪冷笑一声,也不装了,面上写满了讥讽,“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村妇,不过是被陛下宠爱当了太女,也敢这般放肆。若是陛下厌弃了,你怕是连尸骨都不剩。” 奈止眸中戾光一闪,一下子将他的手弄脱臼了。他痛呼一声,怒骂出声。 殿下和陛下的关系近来才缓和,这家伙来挑拨离间...怕不是觉得陛下太和善了。 殷玖闻言露出了微带嘲讽的笑,可惜掩在面纱下看得不甚明朗。 “奈止,放手罢,还要赶路呢。” ...... “因为许些拖延,晚上应该到不了原本的目的地。所以,委屈您在马车上将就一晚,连夜赶路。” 奈止冷静地汇报道,殷玖微微敛眸,问道:“那马可以坚持吗?” 奈止回答道:“在进入郊外之时会向当地驿站要一匹马,而那一处距下一个郡不过五个时辰的路程,勉强可以。” “可。”殷玖淡淡回应道,翻到书卷的下一面。 奈止应诺退出,乐霁见她离开,便走了进去,问道:“什么事?” 殷玖微笑道:“不过是要连夜赶路罢了。” 乐霁微微挑眉,问道:“守卫的人会不会太累?” 殷玖淡淡道:“陛下派了二十来个锦衣卫,分为四批次轮流值守;另有钦差卫队,守卫有序,此类问题不必担忧。” 乐霁点了点头,坐下:“你在看什么书?” 殷玖微微笑道:“《贞观政要》。” 她要走仁君的路子,这本书就必看不可。 乐霁扫过书架,看到了几本著名的书,想要去取,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有什么书适合我看的?” 殷玖顿了顿,非常不给面子地道:“我个人以为,你适合多看几遍《律疏》。” 乐霁:“...” 太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