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儿不在的第三天,想她。 墨懿坐在御座上恹恹地抬不起精神,任下首的朝官吵的不可开交。 一派说,冯州不敬朝廷,妄自尊大,不能开赦,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开不开赦是他的事,你们可以等毓儿把人带回来再吵吗? 另一派说,本朝不兴文字狱已多年,冯州也是无心之失,请小惩大诫。 ——是不是无心之失他不知道,就不能让人回来由台狱审理完后再说吗? 墨懿被吵得蹙起眉,他轻咳一声,没有人搭理他。 听到咳嗽声的杞翃常年僵硬的面容上露出近乎诡异的微笑。 呵呵,这些人要完。 果不其然,下一刻,玉玺拍案声响起,群臣一惊,顿时肃穆,朝堂安静下来。 墨懿那略含笑意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凛冽似冬日江水,冰封万里,“你们...当朕是摆设吗?” 他轻笑一声,殿内气氛反而更凝重冰冷了:“是觉得今年还没有人被诛九族,想要为国捐躯吗?” 群臣顿时像割韭菜一样跪了一片片,口中呼道:“陛下息怒!” 风行草偃,比喻用教德感化人。但若是恩威并施,严以待下宽以待民,即使没有推行极好的文教,也能感化人。 墨懿毫无疑问地属于后者。 所以,朝官总是爱感慨,这年头朝官除了有俸禄可以衣食无忧外,完全不如当平民啊! 人家平民犯了罪赎是用铜,他们是用等质量的银子啊! 墨懿又笑了一声,语气薄凉:“跪跪也好,长长记性。” 他又拿玉玺拍了一次御案,见他们听到那一声有不同程度的颤抖后,这才满意了,“朕不妨告诉你们,朕近来心情非常,非常不好,一个个给朕夹紧尾巴,若是让朕抓到了些什么不该抓的,后果...呵。” “平身罢。”墨懿淡淡道,微微扫过下首朝臣。 嗯,毓儿不在也有好处,他可以随便发脾气而不用担心毓儿膝盖疼。 待众臣起身后,他才悠悠地再次开口,点了嬴芾:“左台御史中丞。” 嬴芾闻声跨出一步,敛眸顺眉,“臣在。” “待殷玖把人带回来,便由你安排。”墨懿漫不经心地道,眸中有冷意闪过,“朕方才的话,可记住了?” 啧...这家伙真讨厌。 当年还想跟他抢殷黎,若不是他赢了,是不是现在毓儿就会叫这个家伙叫“爹爹”? 想想就心塞。 毓儿虽然叫他父皇,但没有多少成分含量在里面;但如果不是他,毓儿估计就是从小养在这家伙膝下,莫说一句“父亲”了,就是撒娇卖萌也手到擒来。 他在上面胡思乱想,下面的人还是完美地接收到了他的意思。 不要动刑。 嬴芾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连忙应诺:“是。” “另外...”墨懿回神,看向低眉顺眼的墨荃,微微眯起眼,掩去眸中杀意,“沭王,朕记得去年洙王听闻你受罚,连入宫请安都顾不上跑去找你,如今他有恙,你便是这般对待他的?” 墨荃连声道“不敢”,并承诺退朝后便去,墨懿这才放过了他,找其他人发泄女儿不在的怒气。 朝臣:委屈,想哭。 在折腾了一趟朝臣后,墨懿终于大发慈悲地饶过了他们,宣布退朝。 ...... “今日早朝,陛下突然斥责你,你可知有多大后果?”胥窎蹙着眉,看着坐在上位的墨荃,语气含了许些不快,“你平日的名声本就不好,虽然可能与你争帝位的墨浚残疾了,但若是杞翃有心,自然可以假借陛下旨意,立宗室里的青年。你名声狼藉,拿什么和他去争帝位?” 墨荃把玩着手上的核桃,核桃转个不停,“这件事是本王考虑不周了。” “你知不知道谋反多危险?”胥窎站起身,眸色冷沉,“考虑不周?那只会玩火自焚。” “若是彦家知道了你想害殷玖,怕是打死都不愿意让你称帝。陛下的锦衣卫自成一支势力,虽然其中有人相助,但也是巨大的隐患,更何况还有杞翃。而且殷玖身后还有还有郄家...走错一步路,你会死得很难看。”胥窎挥了挥袖袍,不悦写在了面上。 “舅舅放心吧,若是事情不成,我不会牵连到你的。”墨荃微微笑道,眸色暗了暗,“至于彦家...只要有阿瑭相助就迎刃而解了。那样,等他们知道殷玖是我杀的,也不会动手。” 彦瑭若是站在他身边,难道彦札还能不顾女儿幸福对他动手?无论如何亲近,外甥女终究比不上亲女儿。 而且他和阿瑭感情向来好,只要略施小计,或许阿瑭就愿意嫁给他了。 “锦衣卫...杞翃愚忠,若带了皇兄驾崩,他怕是恨不得殉葬,怎么顾得上我们。所以,就怕奈止...”他敲了敲桌案,深思道,“为今之计,是先不动声色地铲除殷玖。” “秋狝之地有处断崖。”胥窎淡淡道,“太女的马被惊扰入林,落入悬崖。搜救不及,薨。” ...... 墨懿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林子。 一个个死囚被领至此处,被锦衣卫从崖上退下,来往锦衣卫匆忙。 偶有人想逃跑,却被捉回,推下深谷。 他放下车帘,微微阖上眸。 杞翃在一旁侍立,眸色担忧:“当真无恙?” “自然。”墨懿依旧阖着眸,回应道,“只要他们测量出不致死的适宜的高度便好。” 但是测量出是一回事,他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杞翃应了一声,微微敛眸。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太危险了。 ...... 几日后,殷玖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郡守衙前。 奈止在前亲自开道,任人去禀报郡守。 她们在路上稍有耽搁,朝中与这个郡守交好的朝臣估计已经派人通知他了。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是临危不乱地出来迎接,还是缩起来不敢出来,亦或是怕连累他人,自行了断? 走到官衙内,殷玖一眼便看见了准备出门迎接的郡守,微微勾唇,不过笑容没有在京时那么灿烂。 郡守看见奈止,微微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对殷玖躬身施礼,不卑不亢道:“见过钦差大人,指挥同知。” ——他一个郡守,竟然劳动了奈止这尊大神?是罪名又被加重了吗? 他趁殷玖还未开口,抢先一步道:“州自任以来未细于小节,常数言惹恼朝堂,故死不敢辞,乞请归家拜别。” 殷玖听到他的自称,抬眸看着他,眸中有细碎的光。 她沉默片刻,改了到口的说辞:“请。” 奈止微微蹙眉看向她,殷玖轻轻叹道:“本官当初有一友人,名与你相近。” 冯州试探道:“您说的可是房...” “住嘴。”奈止冷冷道,从殷玖手中拿过公文,“殷钦差,谨言慎行,不然台狱也等着你。” 这个“也”字,让冯州面色微变。 这个“也”是说他要进台狱,还是在暗示那个惨死在台狱中的那个和他名字相似的原大理丞,房绉? 他记得那个传信的人说,此次的钦差是一个入朝一年左右的少年,原在御史台,现在大理寺。 按时间来说,应该合得上...! “既然钦差念你思亲之情好心答应了,请冯郡守尽快,不然本官就将二位一同押回去,一个台狱一个诏狱如何?”奈止冷静询问道,语气却是命令的。 殷玖摸了摸鼻子,冲冯州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冯州很快调整好情绪,去和家人依依惜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殷玖见他还在惜别,便随衙役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奈止。 奈止上前,微微蹙眉,声音只有她们二人可以听到:“您忘了房绉试图...” “没忘,”殷玖打断了她,“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容易心软,特别是对死人。” 奈止一时也没弄清楚她说的“死人”指的是那一个,也不想废脑子弄清。她轻叹一声,道:“殿下,日后莫要如此。” “孤明白。”殷玖回答道,目光投向前来奉茶的侍女。她接过茶,毫无防备地将茶饮下。 快到北馈想救都来不及。他见她已经喝了,默默地退回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殷玖方将茶送入口中,就感觉味道怪异。她以为是此郡的茶,便没有多在意。 没有多久,她就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倒下。 “殷玖!” 眼前最后一幕,就是奈止张皇失措的脸。 她伸手,欲握着她的手,手却终究无力地垂下。 大意了... ......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家就在九泉下告别罢!” 那位锦衣卫指挥同知丢下这句话便走,抱着那位昏迷过去的钦差大步离开。 冯州看着他女儿收养的人跪在地上哭诉她想让他有更多时间告别才想出给钦差下点东西让她没办法出发的主意,面色极其难看。 很明显,他犯的事不重,有商量余地,那些锦衣卫是因为那位钦差来的,那位名为“殷玖”的钦差很重要。 但是这个家伙一下不该下的东西...这就是妥妥的死罪啊! 对抗制使的罪名,他们家担待不起! 他心下急转,对着压着女人的锦衣卫陪笑道:“此人本官不认识。” 锦衣卫冷冷地看着他,眸中含着滔天的怒意,“本官不过是过来说明一下罢了,至于阁下的罪名...回到京师,您定会被陛下亲自定罪。” 若是殿下出事了,他们就算死也没办法挽救! 一个郡守...也敢对殿下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