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范雎四鼓之前便已经穿戴整齐。 说实话,他确实有点小紧张,昨夜从上厅回来,便兴奋的半夜才酣眠。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能够在须贾大夫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他迫切的渴望抓住这次机会。 昨夜临睡前推演了一卦,睽卦。 主卦兑卦,卦象是泽,主愉快;客卦是卦离卦,卦象是火,主光明。 这上火下泽,想是让他在各国纵横捭阖中,各自取利的意思,那也就不用顾忌着什么别人的利益了。 如此这般,那今日之事,依须贾大夫巧辩能力该是解决不了的了,那便是他的机会。 只要他为须贾大夫解了围,维护了魏国的体面,那须贾大夫便会在相国魏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然后他就有机会拜谒相国了! 只要让他见到相国大人,他就一定会对自己扫六合、定霸业的谋略动心,只要他动心了…… 那他何愁壮志未竟? 越想越兴奋,仿若那么多冥思苦读三韬五略的日子,回报就在眼前。 他再次将齐国近年来发生的大事梳理了一遍,将揣摩数日的齐襄王心态又温习了一遍,如此这般,方能沉稳不乱。 当年齐湣王仗着齐国强大,接连在各处兴兵。 先是南胜楚国于重丘,后又败魏赵于观津,然而却丝毫不知息兵,又联合韩赵魏三家合攻秦,东西相争帝号,真是好不威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湣王骄横自大,外以树敌与周边诸侯国,内以暴政苛责与臣民,终于让燕昭王逮到了机会。 燕昭王礼贤下士,拜乐毅为上将军,联合秦韩赵魏四国共同伐齐。 双方陈兵数十万,激战于济西,齐军大败。 乐毅率诸侯国军队乘胜连连攻克齐国七十二座城池,直入齐都临淄,烧杀抢掠,齐国几乎灭国。 大将韩聂兵败身死,湣王病急乱投医求救于楚国,奈何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楚国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楚将淖齿将湣王剥皮抽筋,悬挂城头示众三天三日,那湣王才含恨而亡。 直到后来齐将田单用反间计将了燕国新君惠王一军,才大摆火牛阵扭转局势复了国,却是实力大减,再也无力西向抗秦。 如今的襄王可是湣王的太子,对当年的亡国家恨该是记忆犹新的。 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魏国突然派使前来修好,想要冰释前嫌,岂不是难如登天? 把他们生生晾了两月之久,不就是明证么? 可他也不是软柿子,自然是有备而来,只要让他见齐襄王他就有办法。 再“温习”过一遍那些弯弯绕绕,四鼓便也敲了。 “范先生?可是准备停当了?须贾大夫有请!”门外有小厮来问。 “就来!”范雎忙忙站了起来,一把拉开了门,随着小厮去了前院。 范雎到的时候,那须贾还不曾收拾好,等了一会才见须贾板着一张脸姗姗来迟。 二人相互寒暄一阵,上了传车,朝着桓公台而去。 *** 齐国王宫桓公台。 齐襄王穿戴了王冕衮袍一派威严威仪坐在桓公台上。 四周全是手执干戈、全副武装的齐国五都之兵。 台下一众朝官朝服绶带穿戴整齐列两队分两边齐齐而站。 “宣魏国使臣觐见!”掌宣召的职官开始宣召。 听到召见的声音,范雎随着双腿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中大夫须贾一前一后上了桓公台。 “魏国使臣中大夫须贾叩见齐王!”须贾颤颤巍巍的匍匐在地。 范雎见了,也赶忙匍匐。 相当乖巧,毕竟昨夜大夫有言在先:当说则说,不当说则默。 “另一位呢?” “乃是臣下舍人范雎。”须贾听了问话,回身看了范雎一眼。 见他乖顺,倒也满意。 许久,范雎都不曾听到齐王让他们起身的声音,本来有使臣前来,理应起身答话的,这齐王显然不是不懂规矩,而是故意为之,心下明了,这齐王果然是个记仇的。 “免礼!请起!魏王遣二位前来,可是有事禀于寡人?”齐襄王终于呼一口气,让他们起了身。 “齐魏两国是友邻之邦,旧时有洹水之盟,今日魏王特地遣臣下前来奉上白壁十对、黄金百两,希望能与贵国重修旧好,共同抵御强秦。” “重修旧好?你们魏王还记得洹水之盟呢?!”襄王不听还好,一听直接火大的从那座椅上弹了起来。 大袖一挥,指着须贾,咬牙切齿。 范雎偷眼看了须贾一眼,只见那须贾已然是哆哆嗦嗦惨白了一张脸。 说这须贾当年也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起家,如今竟是这般模样,真让人忍不住唏嘘。 见须贾不答,那齐王冷哼一声收了大袖,回身重新坐了下来。 范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成败在此一举! 他从容不迫的先是朝着齐王行了一礼。 然后答道:“国君自当以信义为本,怎么能忘记当年洹水之盟?魏王自从签订了盟约,从未想过要失信于齐,那些背信弃义之事,都是其他国君先失信失义于魏的。” 听着他这近乎狡辩的对白,齐王怒瞪一眼,坐直了身子,恨不能拔剑直接结果了这厮。 “当年乐毅伐齐,你可敢说没有魏国的士兵?虽然先王之死不是魏王直接导致的,魏王却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现在又来说什么重修旧好,当我齐国痴傻吗?!”说的太过激动,这齐王竟是怒发冲冠,直接拔了剑。 那须贾见齐王拔了剑,吓得几乎要重新跪地匍匐,亏了范雎扶了一把,才不至于。 如此一来,他只想自保,也顾不得自己的使命了,实在是害怕这齐王突然翻脸就把他们两个咔嚓了,这范雎死了也就死了,没人可惜,可自己不一样!于是并不答话。 等看到自己手上的剑,那齐王也是手上一抖,自己不要做过了才好。 “齐王糊涂,这先行失信失义与诸国的可正是贵国啊!当年若不是先王仗势接连兴兵,得罪了楚燕魏赵邻国,又怎么会有当年的乐毅伐齐?”范雎只好继续道。 “你!”那齐王脸色铁青,他实在没料到这魏使竟然提起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上一松,那宝剑“咣当”掉落在殿上。 范雎偷偷一笑,知道这齐王已然心虚了。 赶忙借东风之力再添一把火:“大王明鉴,我王是诚心与贵国重修旧好的,春秋无义战,谁都是被迫的,如今魏王奉上白壁与黄金,足以见其诚意了。再说,魏国与齐国乃是邻国,终日交兵总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大王的劲敌从来也不是甲兵数十万的魏国,而是燕国,分清敌我,方能知己知彼,一雪乐毅伐齐的前耻,重现当年桓公霸业啊!”范雎说到动情处,又深深鞠了一礼。 那齐王也被说的动心不已,竟是离了宝座,亲自走过来,虚扶了鞠礼的范雎一把。 “使者真是句句说在了寡人的心上,让寡人豁然开朗啊!方才寡人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是。” 先是“使者”,后是“先生”,范雎知道自己算是成功了。 “哪里哪里。”范雎心下想,我怎么会怪您呢?我怎么敢怪您呢? 我不但不会怪您,不敢怪您,还要感谢您! 您对我的肯定岂不就间接说明了我范雎的能力?这须贾大夫应该看在眼中了。 想到此,他其实很想看一眼此时的须贾是否有赞赏的眼神,但是拘于礼数,他并没看须贾,只是对着那齐王点了点头。 他不知,须贾大夫确实看过他了,看时,确实曾有赞赏之意,但是却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警惕。 这范雎绝非池中之物!把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自己的官位迟早不保!别说他了,就连想过魏齐之位都有十分的危险,不行,回去一定要想个什么法子除掉他才好! “结盟之事不急,待明日详细商量,二位使者且先安心住下,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回到座位上的齐王已经是面带微笑了。 接下来的事情较为简单俗套,按住不谈。 再说须贾范雎二人从那桓公台下来,各怀心事的上了传车回了会馆。 一路上范雎见须贾大夫脸上并未有他所期待的笑容,也并未对他有什么亲切的勉励之语,他很是奇怪诧异,却也不敢多说多问。 *** 范雎须贾走后,众人也散了朝会。 齐王心情大好的回到内廷,有美姬曰念姬迎了上来。 “见主上心情大好,今日见那魏国使臣可是顺利?” 他把这貌美的念姬当做自己的红粉知己,自然是对她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顺利顺利,怎么不顺利?没想到这魏国只小小一个舍人,竟有那般远见卓识,着实让寡人大开眼界!念姬可是不曾见,当时他口若悬河,大殿之上无一人言语,当真是世所罕见呐!”齐王竟是摇了摇头,可惜不能为己所用。 “哦?区区一个舍人,竟能让我王如此青睐,想必真的是高士!不过主上可是确定,那人仅仅是个舍人?” “正是如此,有何不妥么?”见她如此说,齐王有些疑惑。 “那人如此高才,这魏国竟然只给了一个舍人之职,看来是受了什么阻挠,才没能重用的。主上既有慧眼,何不将他留在齐国?” 齐王听了念姬之语,略略思索,是啊,为何不将这等有才能之人留下为自己所用呢?此时齐国正是用人之际,仅仅是田单一人,重塑当年桓公霸业,想来是不够的。 当下决定就用念姬之计,想办法将这范雎留在齐国! 于是对着念姬笑了一下,喊了人来:“去!去那魏国使臣下榻的会馆,将寡人的意思说与那范雎范舍人,就说,寡人非常赏识他,希望他能留用齐国!” 他实在有些担心他们一早就会启程回魏国,才会如此紧张,毕竟结盟之事繁杂,另派人前来也不是不可。 那人得了命令,立马低头传令去了,待到门口时,齐王法章又把他叫住了,亲自走上前,继续吩咐:“不用你去了,这样吧,你去大夫王孙贾府上,请他亲自去一趟!快去!” 王孙贾是他的心腹,又是能士,想来是有办法留住他的。 法章觉得自己安排的已经很是妥当了,才回身去看那念姬。 这念姬不是别人,正是箜篌身边的侍女——阿念。 念姬看到这齐王一副得贤才的兴奋模样,眼角一抹阴鹜闪过之后,突然觉得他有些悲凉,听姐姐说了,日后那范雎定然是要身侍秦国的,所以此番不管他是如何安排都是徒劳无用之举。 但是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纵然再心疼,她也只能按照计划行事。 于是念姬见齐王回身看她,忙忙迎上去,笑颜如花:“主上还真是没有一点诚意,只让那王孙贾大夫单枪匹马去游说,再贤能的人,怎么会被打动呢?” “哦?哪里没有诚意了?那王孙贾可是我齐国的上大夫,亲自屈尊去说服他一个小小的舍人,还不是诚意?”齐王不以为意,挑眉道。 “人家魏国前来修好还带了白壁黄金呢!主上您呢?” “看寡人这脑子!”齐王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恍然大悟道。 忙忙又喊了侍人:“快去,备至黄金十两,牛酒若干给那舍人送去,不得延误,快去!” 侍人接令退下去了之后,齐王一手揽过了念姬的柳叶腰身,另一只手伸出来在念姬挺翘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你呀!真是寡人的知己!” 念姬羞赧,低下了头,粉面含春微笑:“主上~” 声音娇嗲,让那齐王心肝儿活活颤了几颤,于是他一个等不及,大手一挥,直接将念姬那较软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情·欲之色。 直奔床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