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6 箜篌五引(1 / 1)箜篌引首页

临淄酒肆后院画楼。    “事情办得如何了?”箜篌换了一身藕粉色春衫,有意无意的撩拨着那香炉中袅袅的香烟。    蕙草香又满满的萦绕了一室。    “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她身后的阿念又是一身酒姑打扮,眉梢媚色飞扬。    “嗯,那就好,咱们是不是也该起身起咸阳了?”箜篌突然回身对着阿念嫣然一笑。    箜篌本是绝美,比之阿念的媚态之美又有不同,多了许多清丽仙气儿,这一笑,便是月色失华,花色黯淡。    饶是阿念同为女子也不禁呆了半晌。    “姐姐,您可真美啊!”阿念怔怔的由衷叹道。    两人本是相距不远,箜篌只当阿念又取笑与她,便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却也没有言语。    阿念随即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冲着箜篌吐舌头。    箜篌又被阿念逗笑了。    二人玩闹一会儿,阿念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姐姐,走之前不再见先生一面了?”    “不必见了,徒增挂念。”她觉得自己最近做事不曾有以往的凌厉果断了,总是心不在焉的,脑海里也时不时的出现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甚至从未考虑过要在这凡世间渡一世的她,也竟是生了要与他在此繁华中执子之手相濡以沫的执念。    她就是忘不了翩翩白衫的背景啊!    为什么当初那女娲娘娘不曾告诉他来陪他一世还会有这般危险呢?    她已经有三日不曾练习箜篌了,似乎指尖的每一个音符跳跃都是他的笑音,她害怕那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怦然心动,她害怕那种陌生的辗转反侧,她听说过,那是一种叫做相思的毒酒,饮了便是万劫不复了。    她想她该是已经万劫不复了。    万劫不复该是个让人害怕的词语吧?可是有时候也会很喜悦啊!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无数次守候在他经过的地方偷眼看他,举手投足都化作了欢喜的雨珠滴落在她的心上,那也确确实实是快乐啊……    阿念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像是丢失了魂魄,心下便知姐姐定是又思念范先生了。    便有心不再打扰姐姐,却是突然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说与她听:“姐姐,我派人打听过了,那范先生家中有个童养媳,不知书也不识礼,且又年岁相差的大,便当个女儿养着,倒是不碍事呢!”    她见姐姐实在放心不下那范雎,故把他家里打听个通透,特意捡着这事儿说与她听,让她也高兴高兴。    像那范雎也是二十有五的人了,精通文韬武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竟还是只当个舍人仅能够混口饭吃,也真是那些君王眼拙,明明是块金子,怎么就发现不了?    “真的?”箜篌眸子果然亮了,只一瞬便又黯了:“还是莫要动了这等杂念,我们还是谨遵娘娘的教诲,莫要再出些什么差池,不要白忙了才好。”    “哎呀!姐姐!如此这般拘束自己,可是累也不累?”阿念上前一步挽住了箜篌的衣袖,空摇了摇。    累,怎么不累呢?明明心动了,还要装作没心动,真是累极了。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莫要再谈了。”箜篌拍了拍阿念的覆在自己衣袖上的手,佯装愠怒,随即转了身,掀开玳瑁珠帘,进了内室。    只留下怔愣的阿念为着她空叹息。    看了看那犹自荡漾的珠帘一眼,也不再逗留,轻手轻脚退了出来,掩上了门扉。    提裙去了楼下,她不能久留了,还要回齐王宫,这时候那齐王应该田猎回来了,想是见不到她该要寻她了。    门里倚门而立的箜篌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也是叹息一声。    再次莲步轻移慢慢悠悠的掀开珠帘,坐在了妆台前,借着月色和烛光打量自己的容颜。    他有个童养媳啊…...他喜欢她么?自己呢?他喜欢自己么?    她放了梳子,双手捧起自己的脸颊,这是一张多么春盛的容颜啊!有太多太多人喜欢这张脸了,她虽然不喜,可也是骄傲的,如今却是有些担忧,他若是也和旁人一样,只喜欢她这张脸可怎么办呢?    要不就在他临行前再见他一面?    她其实也不是存心拘束了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阿念面前说那般言不由衷的话。    表白了心迹,是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说清楚才好。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内心又雀跃了起来,这下也不知这雀跃是因为终于定了个决心还是因为又能见到他了……    事不宜迟,随意捏了一个决,使了个意念便将自己的意思说给了阿念她听,阿念无比赞同,信誓旦旦的包揽了将他约出来的任务。    事毕,她心头梗着的一口气竟是松了下来。    她利落的将头上的簪饰摘了下来,起身退了春衫,只着了中衣,又赤脚走到外室去香炉旁添了点蕙草进去,才重新掀了珠帘,回去躺了下来。    一夜好眠。    ***    临淄使臣会馆。    范雎今日又是没敲四鼓便起来了,穿戴整齐,点了八根灯芯想看会儿书,却是内心烦乱,怎么也看不下去。    昨夜晚饭过后,须贾遣小厮来说明日一早启程,回魏国去。    说是齐国同意修好的事情他已经派人给相国说了,相国便说他们使命已然达成,真正的结盟事宜会令派专人前去谈,让他们先行回魏国。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明明一件事,非要用两拨人来回跑。    不就是换个文书什么的么?哪有那么难?如此着急让他们回去,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然他如此排斥这么着急走,还有个羞于启齿的缘由。    他念着那个弹奏绝世箜篌雅乐的姑娘啊!    他们这次前来,其实也算是有备而来,其中不乏善攻盟书者,他本想着他们朝见了齐王,便由他们去订立盟书,他便闲下来了,那样便能够日日去那酒肆见她了……    自那日从桓公台下来后这一连几日便如何也心神不宁……那一抹遗世独立的曼妙丽影,那一双灵动有神的剪水秋朣,一颦一笑像是会说话一般,惹他难忘……    也许当年孔子在那韶之村听了那韶乐之后,之所以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不单单是那韶乐动人啊…….应该还有个弹奏韶乐的佳人更是让人难忘吧?    鸡鸣四声之后,才见天色终于亮了起来,剪了烛,想着要不要去那酒肆画楼与她作别一番,如此匆匆的相逢,当真让人断肠。    纵然卦象说她会改变自己一生,可一生终究是太长,再见却真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正要起身之际,却听得门外有小厮传唤:“范先生,会馆门外有位姑娘寻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范雎一听“姑娘”二字,还以为是箜篌亲自来寻他,忙开了门询问:“还在吗?”    “在呢!”小厮见他喜笑颜开模样,有些莫名其妙,莫不是那酒姑是这范先生的小情人儿?    范雎本想大步流星而去,可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尴尬对那小厮笑了笑:“我换身衣裳,就去!劳烦小哥儿了。”    说着便重新掩上了门。    急忙忙朝着内室走去,来齐国时,他家老母特地为他扯了二尺棉布做了一身新衣裳,朝见齐襄王那天穿了一次,过水一遍又放起来了,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麻利的换上,室内没有铜镜,不过他也顾不上了,总担心箜篌会不会等急了,只将束冠发带往后甩了甩便开门朝着门口走去。    那小厮远远见他走的着实急切,又看他一派斯斯文文模样,竟也是个斯文败类么?    小厮学着当街读书人模样口中念叨着“世风日下”之语,摇着头走远了。    再说那范雎朝着会馆门口走,远远便看见门口盈盈站立的正是那箜篌身边酒姑模样,虽然见不是箜篌亲自前来心底有些许小小失落,却也知道这酒姑定然也是箜篌遣来的,不由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原来是姑娘!找范某可是有事?”范雎对着阿念作了一揖。    阿念回了礼,眉梢里掩不住的笑意:“见先生满面春风,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儿?”    她并不开门见山说姐姐让她寻他的事情,有意打趣儿他,就是要让这憨书生着急着急!    范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直接说人家姑娘是不是要见他,只吞吞吐吐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说。    阿念一见范雎已经红了脸,也便不好再继续逗趣他,只好厚道一番:“好了好了,请先生随我走一趟吧!”    说完也不看范雎一眼,直接提了裙子在前面走。    范雎心下泛甜,当下便抬了脚步跟上了阿念。    昨夜刚下了一场春雨,路上有些湿润泥泞,阿念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沾湿衫裙。    范雎有心埋怨阿念走的慢,却也不敢说,只能跟在阿念身后干着急。    其实会馆离着酒肆并不远,只是范雎心中焦灼,便觉道路漫漫。    不一会儿便是到了酒肆。    范雎迫不及待的走进去,找了座位端端正正坐了,抬头却看到酒姑还站在他身旁,不由得心下疑惑,难道不是箜篌要见他么?    阿念见他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充满疑惑,心下偷笑两声,却是不动声色,仿若无知:“范先生何故这般瞧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范雎慌乱的移了视线:“没,没有东西。”    “先生要点点什么?”    范雎皱眉,不是你请我来的么?怎么竟像是我自己要来讨杯酒水喝一般?    遂不答话。    “先生可是用了早饭了?”阿念见他皱眉,耐着性子问道。    还不是他担心他会饿才会有此一问!这憨书生!阿念真真是要被气死了,偷偷在衫裙下轻轻跺了跺脚。    “不曾。”范雎话语中已经有些无礼了。    “三儿,给范先生要一小碗儿糠米粥,再添点儿咸菜。”阿念便随意叫了店里的一个跑堂伙计张罗。    “先生可喜加糖?”又转身来问范雎道。    “不喜。”范雎还在气这酒姑耍他。    阿念也不管他如何作想,自顾自掀了布帘子去了后院。    见她走了,范雎心下突然有些复杂,莫不是去找箜篌去了?那方才自己态度是否错怪了那酒姑?不行!待会若是她再来传唤自己,自己可要亲自好好道歉才好。    打定了主意,便也低头用起了很快就端了上来的早点。    等他方方用罢,果见那布帘子又被掀了开来。    他故作不曾打量的模样,又端起了茶盏呷一口茶。    “范先生,我家姐姐有请。”阿念对着范雎施礼,却是偷眼瞧他的神情,只见那神情上掩饰不住的挂着喜悦,当下阿念也弯了眉梢。    想来这范雎也是对姐姐有意的,这下她便是放心了,若是个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就真是孽缘了。    阿念先走一步,掀了帘子请他进去后院。    范雎大踏步弯腰走了进去,白袍衫随着他的动作,倜傥一落,果然俊逸。    阿念真是越来越满意这个姐夫。    范雎这次并不需阿念带路了,也顾不得礼数,径直快步朝着远处矗立的画楼走去。    这时,天却再次阴沉下来,等他穿过幽径,穿过水榭时,天竟是落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凉凉洒洒的打在脸上手上,痒痒的,很是舒服。    范雎心底的诗意被侵染,若不是要急着去见箜篌,这时候他定然是欢喜在这雨意绵绵之下小酌片刻的。    过了小桥,抬眼望画楼就在眼前,想到马上便能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可人儿,他心不禁砰砰起来,撩了撩袍衫,抬步拾级登阶梯。    三两步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玳瑁珠帘前。    帘内的花门闭得紧紧的,像是门里箜篌紧紧的心。    他已经伸出了手要扣门,却是在触到的刹那缩了回去,所谓近乡情怯也不过如此吧?    虽是心心念念的念着、想着,可真的要见了,竟有些退却了。    他放下手,深呼了一口气,提起勇气想要再敲门的刹那,门像是听到了狂跳的心跳似的,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霎时间,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