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11 箜篌十引(1 / 1)箜篌引首页

次日,天交五更鸡鸣一遍之时,郑安平睡得正熟便被张禄喊了起来。    匆匆吃点昨夜饭食,便孑然一人带了干粮布囊出了具茨山,前往大梁寻找那秦国谒者王稽。    他本想带着老仆,也好替他出出主意,却被张禄拦下了,说没啥用,为这,他一路都有些不情不愿的。    也不能怪他,实在是那张禄太过莫名其妙。    直到临走,那张禄都是一脸神神秘秘的,他到底要去哪里找,找那谒者王稽又该说些什么,都没曾交待,可叫他个无头苍蝇大海捞针?    只给了那三个破布囊能有什么用!    他还真是忍不住,嗤鼻咒骂几声:这些会点子文墨,靠耍嘴皮子的人还真是麻烦,神神叨叨的让人不痛快!    再踢几脚路上凸出来的土块儿,这才好受些。    想起那三个破布囊,他再次从衣袖中掏出来瞧了瞧,就是普通碎步做的布囊,粗糙的很,一看倒像是他那未及笄的童养小娘子缝制的,想到此,郑安平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往来时路瞧了一眼,路上行人并不多,他约么着走了也有个七八里了吧?张禄昨夜嘱咐他路上可拆一个看。    他三个并排,竟是看到在布囊右下角看到一个小小的“壹、贰、叁”,他便将其他两个重新放在袖筒中,只拿起那个“壹”,拆开来拿出竹签子,瞧那两行米粒大小的小字:    大梁城南花开所,正是秦邸下榻处。    请为谒者马前卒,行之机敏灵速事。    郑安平看后不禁挑了挑眉,这关子卖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王稽身在何处了!怨不得昨日一字也不透露,害他担心自己找不见。    只是,这“请为谒者马前卒”是何意?让他给那王稽做驿卒?    他不禁啐了一口,亏他能想得出!将那签子狠狠扔在了路上。    却只是顿了一会儿,他便重新将那竹签子收了起来,重新收好布囊继续赶路,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再不赶路到了大梁怕是要到明日了!    这今日怕是如何也赶不回去了,唉!    他就为了这张禄,感受一下这驿卒的滋味!    遂也不再纠结,认真赶起路来。    ***    再说那秦国谒者王稽。    他奉秦昭王之命出使魏国,呈了国书,办完了昭王交待的事情,也便想着告辞了那魏王动身回咸阳。    却是闲逛大梁街市时,遇到一位疯癫道人非要拉他算一卦。    不但张口就说他来自秦国咸阳,来出使魏国,而且还把他所办之事说了个大概,让他实在吃了一惊。    他驻足听了,那道人又说他来这大梁来对了:    遇贵人行运,荐高士亨通。    他不禁更加好奇,欲再问,那道人却是笑而不答,竟是摇首离去。    回到秦邸,他实在是心中烦乱,便也就让仆人小厮们停止收整行囊,只做再住大梁几日打算。    这日秦邸中把酒烦闷,他之所以听信那道士无稽谶词,还与那咸阳四贵,把持朝政,垄断仕途不无关系。    他虽未有军功,可也自诩高才,如此被欺压着,难免有壮志未酬之感。    这才顺水推舟,借着此次出使之际,权当散心几日。    “来人,备马车!”几杯酌酒入怀,他不禁豪气几分,想着也趁着日光好,去那大梁城郊游乐一番。    待小厮来喊马车备好了,他却又无心乘车了,只举起一剑砍了那轭足,也在乎马鞍,直接翻身而去,扬长而去。    留下一种小厮面面相觑,他回身看,却是仰面大笑。    只觉得周身舒畅,快意肆然。    信马由缰,随意驰骋,待马渐渐疲了,速度减慢,他才打量起自己身处何地来,却是一脸茫然,他也不知此处是何处了。    这才懊恼起来,如何是好?    天近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行人也无,他真真是有些怅然,只盼望秦邸自己的那堆仆人们能够四处寻他,盼个凑巧了。    正无奈之际,却见官道一旁树林中,突然走来一个素面布衣,一身武人打扮,正专心赶路。    “这位壮士,还请留步!”王稽赶忙驱马跨过官道,直奔那人而去。    凭空的一声喊叫,他活活抖了两个激灵,狠狠吓了一跳。    见骏马驰来,也不由得停了脚步。    “这位壮士这是要去何处?”王稽已然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来到了那人的面前,笑意盎然。    “先生有何指教?”那人对着王稽拱了拱手,脸上疑惑不已。    此人正是赶路大梁的郑安平,眼看着天要暗了,他这还不曾到达大梁,才急了,只想专心赶路,却不想被人喊住了。    “行人秦国谒者王稽,出使魏国,游玩尽兴,却是迷了路,要回大梁城,还请壮士指个路。”王稽规矩还礼,说明了身份意图。    郑安平却是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担心今日是无法面见那王稽了,哪知就在这荒郊遇着了。    “原来是秦国使者,小人失礼了。”郑安平脸上带了笑意,再次拱了拱手。    “正巧小人赶路也是去大梁,承蒙使者不嫌弃,同路可好?”郑安平再问道。    “再好不过!”那王稽觉得自己运气真心不错,自然一脸欢喜。    二人一拍即合,便一同干起路来,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这王稽虽是文士,却是性豁达、豪爽,郑安平也是直性子,两人颇为投缘,一路上相谈甚欢,临近大梁城时,便已经称兄道弟了。    这同路,也算是帮了王稽大忙,便无论郑安平如何推辞,那王稽硬是将那郑安平邀来秦邸痛饮一杯。    正中郑安平下怀。    酒酣耳热之时,郑安平开始说故事:“实不相瞒,平此次前来大梁,是想谋一份生计,家中发了洪水,颗粒无收,实在是难呐!”    边说还挤出了几滴沧桑无奈的泪珠。    直说的王稽蹙眉连连,似有同感。    也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体己话,便开始耿直了脖子狂拍胸脯保证:“若兄不嫌弃,就来这秦邸吧!正好几日前有个驿卒得了热疾暴毙了,你正好填上他的空缺,日后虽然不定是弟来使魏国,也亏不着兄长,且看如何?”    郑安平心下偷偷开了一朵花,这也太顺利了?    自然是感谢着应承下来。    如此一来,这郑安平也就在这秦邸住了下来,白日帮着干些驿卒杂事,夜里就陪王稽把酒问月,倒也自在。    远在具茨山的张禄,见郑安平几日不归,便知,应该是留下来了,心中也欢喜不已。    这日,郑安平闲来无事,便坐马厩旁,从袖中掏出第“贰”个布囊细看:    一计成则稍安,设法传信具茨。    不可贪慕安逸,弟还谨记恩情。    看了布囊,他不仅扁了扁嘴,他“贪慕安逸”?当个驿卒还当他乐意了?不过转念再想想,那王稽对他还真是挺不错的。    倒也对张禄之神谋有些敬佩之意。    他便买了只信鸽,涂上标记传了连日来那王稽的一些琐事回具茨山。    傍晚,又是用饭时分。    王稽又唤了郑安平去陪酒,酒酣耳热时,又开始口吐真言:“不瞒平兄,小弟这几年在秦国憋屈啊!”    捶胸顿足,热泪盈眶。    “此话怎讲?”郑安平只三分醉,忙问道。    “兄可知秦国四贵?”王稽脱口而出道。    “垂髫小儿都知,我又如何不知?”郑安平嗤笑一声。    “唉!......不说也罢,也罢!”那王稽却又欲言又止。    “喝酒,喝酒!”郑安平虽是十分好奇,却知不可强求,只好劝酒。    再饮三杯,那王稽实在心中苦闷,只断断续续说了。    郑安平仔细听着,也听了个大概。    说的是这当今秦国,有宣太后、穰侯魏冉、泾阳君、华阳君、高陵君把持朝政,肆意擅权,搞得秦国朝政一派乌烟瘴气,很是让人寒心。    这王稽一心报国,却是性子耿直,不但没有结交几位推杯换盏友人,还屡屡得罪四贵,这才被派到这魏国做使臣,实在是屈才!    郑安平也附和着斥责了那厮一番,却实在不明白其中别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官场倾轧而已,把盏一更天,那王稽也是醉的糊涂了,几乎酣眠,郑安平忙唤了他的贴身小厮,一同伺候他睡下来,才跑去马厩旁给具茨山传信。    听了“屈才”等言语,这郑安平心下波澜也被翻腾起来。    这夜他也不曾睡好,想着虽然这王稽对他不错,但他也知道王稽只是一个使臣,早晚是要回秦国的,又怎么能让他的日子永远这般舒坦?    王稽说他壮志未酬、失意苦闷,他又何尝得偿所愿?这年也是多事之秋,先是祖父、老父相继辞世,只余他一人和那个老仆,他并无大志,只求一生安稳,却不得已寻个武人之职,哪日出征裹尸疆场也未可知。    又遇着范雎之事,这下连自己仅有的武人职驿也没得做了,他又何尝不苦闷?    还为着他的事,不能做个好差事,屈了自己来这秦邸做什么驿卒。    为着或张禄或范雎之流,他当真要如此浑浑一生?不行!他还是要想个什么办法离开,哪怕重新当个武人也比在此处委屈自己要好一百倍!    咦?那王稽,是秦国人… …郑安平开始为自己打起了算盘:    听闻那秦国可是立军功便授爵的啊… …爵位… …    郑安平越想越兴奋,黑夜中眼睛都亮了。    辗转反侧恨不能立刻天明,王稽走时就求他带上自己,去秦国,一切就都光明了… …    心中事落定,郑安平也便不再觉得憋屈,直酣眠至天明。    第二日醒来,那郑安平却总觉得有些对张禄不住,于是纠结半晌,还是打算打开那最后一个布囊看,想着若是张禄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办完了自己心中也过得去一些。    只见第“叁”个布囊中竹签上写到:    大梁郊外生死间,兄恩比邻似沧海。    劝君更尽一杯酒,咸阳街头再聚首。    郑安平着实大吃一惊,手一松,那签子竟是直直落在了地上。    他实在没有想到,那张禄竟是早已经知晓他会动摇!    心里忍不住感叹这张禄还真是高士神人呐!    “平兄,何事如此惊慌?”那王稽竟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看他一脸惊慌失色,不禁有些疑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竹签。    “实在是家中幼弟太过聪慧,我这心中所想,他竟是一封家书全数猜中,惊得我这才掉了版牍。”郑安平对着王稽手中的竹签尴尬笑笑。    昨夜思虑的主意却是动摇起来,他真的要抛弃这张禄随王稽直走咸阳?    “大梁郊外生死间,兄恩比邻似海深。劝君更尽一杯酒,咸阳街头再聚首?”那王稽将竹签上的小字念了出来:“这是何意?平兄那位兄弟可是要去咸阳?”    “确有其事,说来惭愧,祖父同家父年过不多时便相继辞世,我二人四处奔波,想要维持生计,我这不来了大梁,他念了多年孔丘著作,便想四处走走,做个游说之士,求个糊口。”郑安平叹口气娓娓道来。    心中想起来与张禄结拜之事,当年自己果真不曾走眼!    “还请平兄节哀。”王稽声音低了低,颇为叹息,又道:“原来平兄还有个高士昆玉?”    “并不是一母同胞,乃八拜之交,素闻贤与魏,却是被相国箠之至死!”郑安平愤愤握拳,却是声音低了下来。    他突然就定了主意,助张禄去咸阳!而不是只他一人前往!    他想明白了,以张禄的智谋,只要出了魏国,便如猛虎归山,蛟龙入海,何愁大志不成?    “竟还有此等事?”王稽诧异不已。    打定主意的郑安平不再犹疑,便避重就轻的将范雎被鞭笞之事简略给那王稽说了一番,又是描摹一番情感,听来惹人垂泪惋惜。    果不其然,那王稽也是握拳愤愤然起来:“真是岂有此理!既然如此,若平兄信得过,那便让令弟来此同不才相会一番何如?”    他庆幸自己临时改了口,说的不是什么去咸阳包在他身上之类的话,毕竟这郑安平说那张禄高才,他又未曾见过,怎能肯定,还是先相会试探一番才好做打算。    见王稽如此说,郑安平内心狂喜,却是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拱手一礼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小人速来粗鄙,只识得几个字而已,王先生学识渊博,考教考教他一番,也好让他做到心中有数,切莫眼高手低了才好。”    “平兄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那弟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王稽点了点头,遂将手中的竹签放在了郑安平手中,转身离去。    郑安平也点了点头,只远远看王稽离去,心中却是波澜不静,这么说,张禄交给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忙回去写书信,好让信鸽传回具茨山,让张禄赶快来大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