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泉宫,姐姐猜我遇见谁了?”阿念是打定了主意要提着箜篌的心了,也不管箜篌一脸焦急模样,只慢条斯理呷口茶,不疾不徐问道。 箜篌一心都在那句“和范先生有干系”上,哪有什么心思猜测她在甘泉宫遇见了谁?一时没好气道:“我又不曾进的宫里,又怎么知晓你遇见谁?” “是咱们的魏大丞相呀!”见箜篌兴致缺缺,阿念却是兀自自问自答起来,眉眼挑了又挑,颇有几番深意。 “魏大丞相?难道是魏国魏齐追到咸阳来了?!”箜篌眉心一挑,暗叫不好。 “哎呀呀!阿念只知姐姐箜篌乐曲弹得出神入化,还从不曾知姐姐天马行空能力如此这般炉火纯青哩!魏齐老相国自然是在魏国,来咱咸阳却是何干?”阿念打趣道。 说完,见箜篌丝毫也提不起兴致,阿念却是有些不甘心箜篌的“心不在焉”,遂不厌其烦继续提醒道:“就是咱们当日从齐境入咸阳,经过湖县境内时?” “那不姐姐忽然来了兴致弹了一曲么?还不曾记起来么?” “就是那个拦住你我,还夸姐姐貌若天仙要收入府中做美姬的那个魏相国呀!”见箜篌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致,阿念遂嘟着嘴自己说了出来。 又提了衣裙起身将茵席往箜篌处靠了靠。 见箜篌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只眼神辽远而迷离,遂叹口气道:“姐姐生气了?” 箜篌见她终于有心思要切入正题,才回神转过头嗔她一眼:“阿念再如此胡闹下去,姐姐才真是要生气了!” “好吧!好吧!姐姐莫要生气,阿念说与姐姐听就是了。”阿念双手捏起了一旁箜篌端正交叠的双手,轻轻摇了摇。 箜篌哂笑一下,示意她快快道来。 “我将咱们带给太后的礼物和后胜大夫那情意绵绵的帛书亲自交由太后娘娘过目之后,特别是我去内殿给娘娘展示了帛书之后,太后娘娘果然意动,竟是痛哭出来!唉,没想到太后娘娘对那齐国后胜大夫竟然有几分真情的呢!还真是天意弄人,造化不堪啊!... ..”阿念遂滔滔不绝起来,说不过瘾,最后直接放开箜篌的手,从那茵席上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描述参见太后的各处细节。 箜篌却是紧蹙着眉心紧盯着来回踱步、手舞足蹈的阿念,提着心等着她提及与范雎有干系的部分。 却是在她说道“就在我竟是听到了有宫女来报’穰侯求见’,我一想,这穰侯可不就是魏冉魏丞相么!...”的时候,失去了耐心,优雅中带着些许愠怒直直站起身来,略略整了整衣衫,便头也不回的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阿念蓦地听到珠帘碰撞丁玲之声,有些错愣,停了脚步转了身,手还停在半空中不曾放下,却见听众不见了。 “姐姐!?姐姐怎么不等阿念说完啊?”阿念一个着急,直接打了珠帘跑了出去,追箜篌。 她追出去,才见箜篌正一袭萧索嵌身的孑然凭栏远眺,阵阵微风浮动了她鸦青色长发,徒增落寞。 阿念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姐姐那样着急范先生的近况,又是大病初愈的,她这般不懂事,还一味图自己快活尽是吊着姐姐的心,心下懊恼的斥自己该打。 想着也便如此做了,直拍了脑门儿两下,才步子温吞的挪过去。 小心翼翼道:“姐姐,阿念知错了。” 阿念腹中喃喃“一二三”,素日里她若这般真诚,必是数到“二”,姐姐便不忍心了,此番竟是连连数了够了三遍“三”,姐姐还是不曾回身看她一眼。 她心中不禁无望:完了,姐姐不理她了。 只瞬间的懊悔,却登时委屈起来:姐姐竟然为了范雎一个才见过没几次面的外人,冷落了跟着她风雨兼程的她! 当下心中愤然,竟是口无遮拦起来:“姐姐那么想知道范雎那厮的消息,何不自己出门打听!?姐姐可知阿念一路奔波,又是有多辛苦么?只为了一个外人,姐姐便是要如此怄气与我生分了么?” 箜篌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娇躯却是不可抑制的微微颤动起来。 半晌,箜篌终是转身,眸眼里蓄满了疑惑、痛心与诧异,她是决计不曾想阿念会如此想她的! 多年来,她一直与阿念形影不离,抵足而眠,也遇上过挑拨离间的,也曾大吵大闹过,却终是没有一次能让她如此尖酸刻薄! 她嘴唇啜动,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眼眶中不知何时噙满了心伤的泪花。 看到箜篌这般,阿念心知自己犯大错了,她自己口无遮拦,语言太过犀利刻薄,她也一时慌乱起来,她本来就是来报恩的,当日应承女娲娘娘应承的那般信誓旦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娘请放心,小狐此番前去,定然尽心帮衬照顾箜篌姐姐,听凭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如今却是被自己毁的这般支离破碎,且不说女娲娘娘那里她交不了差,单说自己心上这坎儿如何过得去? 当即也是不知所措,慌乱不已。 十年的人间磨砺,箜篌已然体悟了世态,许多事情本不必论是非对错,尤其亲情友情最甚,因为不论谁对谁错,最终结果,也只是两者俱伤,又是何必呢? 箜篌知道,如果此时她因为怒极而逞一时口舌之快,她与阿念,就算是心中坐下了过不去的嫌隙了,毕竟,自己,以后的归宿,应当还是范先生的... ...岂不是最亲近的二人一相见,便荆棘丛生,龃龉横行? 她抬了抬头,将满眶的泪水逼了回去,素手一勾,便抱住了面前矫着衣袖不知所措的阿念。 阿念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当即有些怔愣,随即喜悦溢满心间,她抬了手,将那拥抱锁的更紧一些。 只听见箜篌喃喃若碎念:“阿念,你记住,你我二人是这世间相依为命的,却与范先生,是不一样的,可听到了吗?” “姐姐是第一次来人间,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不当,定然是姐姐方才的举动伤害了你,姐姐先给阿念赔不是了... ...” 越说越哽咽,已经逼回去的眼泪终是顺着面颊自顾自淌了下来,她却只顾紧紧抱住阿念,顾不上擦拭杳杳而下的眼泪。 “姐姐,姐姐,阿念记住了,是阿念不好,说话不经过脑子,伤害了姐姐,不是姐姐的不是,是阿念错了,是阿念不该总觉得姐姐一心只在范先生身上冷落了阿念,是阿念生了执念,是阿念错了...姐姐你别哭了...”阿念一听到哽咽声,终于忍不住了,也连连落泪,慌忙安慰道。 两人俱是愈抱愈紧,仿若只有如此才能让对方看清自己那颗赤诚的心。 许久,许久,直至日偏西头。 两人才泪眼婆娑的分开交叠的身影,略略尴尬的看着对方红通通肿胀的眼睛。 却是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自遇到范雎以来,阿念箜篌二人所有的龃龉在这一刻才算是终于全数放下了,阿念懂了箜篌,箜篌也懂了阿念。 其实论男女之情,阿念远比箜篌要懂得多,奈何亲情她是第一次接触,以往的那数万年,都是一人茕茕独立于世间。 故才会有这般别扭产生。 两人打开了心结,自然比之以前,更亲切一分,顺带着那范雎的形象,也在阿念心中好转了一分。 遂也心甘情愿帮衬起他来。 只认真道:“那穰侯魏冉去宣太后宫中,正是要去求赐扩展封邑之事,魏冉封邑远在陶邑,毗邻齐国纲邑、寿阳二县邑,他正是劝请太后出面说动昭王派客卿灶出兵攻打二县邑!好攻打下来将二县邑赐封给他。” “哦?竟是有这等事?这穰侯竟是如此自私自利之人么?从前在咸阳,倒是不曾注意过呢......”箜篌听闻,作沉思大悟状。 又想起方才阿念提到的,离齐入秦经过湖县境内时,那老态龙钟却又嚣张跋扈的狂妄之徒,听到她弹奏箜篌雅乐,竟是用一柄宝剑突兀而又无礼的挑了她马车的布帘,直直逼停了她们的马车之事。 直到看清车中之人还有昭王美姬阿念之时,才敛了疏狂之色,将她们放行,如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等大胆狂徒究竟还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此番又突兀听到这厮又不顾忌秦国霸业,只顾中饱私囊,竟还是有些震惊,秦国竟然是这等肖小坐镇相国之位么? “阿念也不曾预料得到,想当日我进攻取悦昭王时,他还是颇为耿直,屡屡用那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劝诫昭王离我远一些呢!”阿念也作叹息状。 箜篌这时候才终于明白阿念所说的“与范先生不无干系”究竟是何意: 魏冉是秦国相国,却是如此假公济私,范先生踌躇满志,目标定然是秦国相国之位,魏冉这远攻害公之举,当真是让他自己限于不忠不义境地,若是范先生能够充分把握这次机会,那纵然顷刻扳不倒这厮,却也能够为自己博取盛名,只要被那昭王注意到了,以范雎之才,还愁大业难成么? 箜篌当即再次觉得愧对阿念起来,她终究还是一心为她啊!即使自己心中百般不待见范先生,却还是尽心竭力的为自己打探关于她的消息,也真是委屈她了啊! 想着便握住阿念的手又紧了紧。 阿念不明所以,只对着箜篌粲然一笑,继续道:“姐姐还是想想如何才能见范先生一面,将消息传给先生吧!可好让他早做打算,多添些成功的把握才好!” “嗯,明日阿念就陪姐姐去那各处旅舍,寻他一寻可好?”箜篌点头道。 “自然是再好不过。”阿念欣然应允。 说完了话儿,阿念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箜篌抿了抿嘴唇,阿念不好意思的笑笑,扭了扭腰肢,晃动一下肚子。 “光顾着说话了,姐姐竟是不知竟然已经日偏西了,再做怕是来不及了,咱们要不逛逛去?街上随便一处,阿念随便吃,姐姐请可好?”箜篌先是懊恼一声,遂又慷慨道。 “果真如此?”阿念像是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机会,兴奋道。 “姐姐何曾骗过阿念?”箜篌挑眉道。 “中!”阿念快意,直接挣脱了箜篌的手,原地转了个圈。 也不迟疑,二人说走就走,当即提裙下楼,寻那街市酒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