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旁经过,偶然掀起的一道冷风吹开了额前的一缕青丝。 耳朵紧贴着罗君无的胸膛,她听见自己脑中传来“嗡嗡”的响声,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来。狐裘遮住她的身体,向她传递着一股暖意,而她紧靠着的身体,却冷若冰霜。她禁闭着双眼,尽量放缓呼吸,不知为何,明明是醒着,她却有些不愿“清醒”过来。 不时的呼吸紧促让叶枝汗毛竖立,但罗君无并未发现她根本就没晕过去,只是冷硬地抱着她,步伐有些许沉重,也不顾过路人探究的眼神,不声不响地往前走。 他的身上的气味十分陌生,却让叶枝乐此不疲地沉浸于其中。回府途中,气氛十分地低沉。当莲秋得知此事时二话不说便红了眼眶,怒骂一声,冲上前对着诗言拳打脚踢。 “你个混账东西!公主哪里碍到你眼了?!你竟心思如此歹毒……你……竟然想悔了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几名随行侍卫将她拦了下来,看向诗言的眼神中也是厌恶无比。诗言此时却像是行尸走肉,神色苍白,目光涣散,眼中凝聚的泪珠欲落未落,她的心中只有一片恐慌。恐惧着师兄的厌恶,更加恐惧从此刻起,师兄也要扔掉自己了。 问讯而来的扶摇子也是大惊失色,到底也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小徒弟竟敢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怒斥了几句毫无反应的诗言,得不到丝毫反应。冷静之后叹息一声,问罗君无:“那你打算如何?既然未酿下大错……” “此事徒儿做不得主,需凭陛下定夺。”罗君无并未待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他将叶枝抱进马车当中,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软榻上,又让旁人递上一套衣服,让莲秋替叶枝修整一番,自己则转身下了马车。 “徒儿已经派人事先去通报陛下了,诗言犯下的滔天大罪,不是徒儿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师父应有所耳闻,朝阳公主一直都是陛下绝对触不得的逆鳞。”顿了顿,他又道:“师父对此事最好不要干涉,诗言的过错自然由她自己补偿,您身份非凡,理应避免与他国做过多牵扯。” “你是想告诉为师,要对言儿的生死视而不见吗?”扶摇子声色陡然凌厉起来,看向罗君无的眼神犹如刀锋一般。 “错了,就该罚。若今日徒儿不曾及时赶到,任她闯下大祸您当如何?包庇她吗?那么您的颜面何存、大宋的颜面何处?叶……朝阳公主她的颜面何存?”罗君无态度强硬地反驳道。 扶摇子怒不可遏,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你这……” “师父!”诗言忽然大喊一声,众人将眼神齐齐转移到身上。 “师父,是徒儿错了。徒儿……是真的想毁了她,徒儿也并不后悔这样做了。”诗言神情苍白地弯起唇角,眼中尽是苦涩,却意外的,十分执拗。“师兄,我随你入宫。” 听着马车外的对话,耳畔传来莲秋支支吾吾的哭声,叶枝没忍住捏了捏她的手掌,莲秋一愣,旋即担忧地俯下身,“公主,你没事吧?” 叶枝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言儿。”扶摇子皱眉道。 “师父,言儿早有预料了。只恨师兄来得太早,徒儿没能将她扒光了吊起来、没能让她贞操尽毁……” “混账!”扶摇子怒极,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打了过去。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咬碎了的血肉让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两鬓滑落的青丝遮住了她死咬着的下唇,两颊滚烫的泪水落入口中,苦涩至极,喉头似乎被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让她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胸中翻涌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理智却让她讥讽地勾起唇角,“怎么?要将我逐出师门?” 罗君无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动了动唇瓣,终究化为了一声叹息。 “你当年就不该收留我,不如让我死了多好。”反正,穷极一生,都在被人抛下。 “师兄,走吧。”她冲罗君无璀然一笑,如浓墨般眸子似有星辰点缀其中,浑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扶摇子最终并没有阻止。 事到如今,叶枝也只能轻叹一声。她千猜万想,却没想到最终诗言为了不累及扶摇子,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令扶摇子对她大失所望。 扶摇子身份非同凡响,若因诗言被卷入大宋,不知会在天下间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一路静默地回到皇宫,莲秋等人将她带回寝宫,其他人直接去面见叶徐之了。 待与众人分别之后,叶枝换了身行头就往藏机殿赶去了。即使已经猜到了诗言的下场,她也打算是亲眼看一看。 藏机殿今日守卫格外森严。殿前的守卫还不知陛下大发雷霆是为何,罗太尉就领着一行人求见了。通报之后,陛下将人传了进去,谁知没过片刻,朝阳公主又来了,见是朝阳公主,几人哪里敢阻拦,在公主的示意下连通报都免了。 “微臣拜见陛下。”罗君无和七寸站在首位上,晕死过去的混混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殿中,诗言则脸色发白地跪在一旁。 叶徐之龙颜大怒,不及去理会他人,在案前将奏折一摔,血红的眸子近乎目眦尽裂,他越过桌案,俯在诗言身前,玄金衮服拖曳在地面,上面折射着刺眼的光线,同此刻的叶徐之一般,让人无法逼视。 毫无征兆的,他一把掐住诗言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毁了她?你想毁了婪儿?你想毁了朕的皇妹?” 他近乎疯狂的眼神让几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诗言被他掐得窒息,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即使如此,她并没有试图去挣扎。眼前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就像野兽一般。 试图伤害的婪儿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就将这些人亲手杀死吧,亲手,杀了他们。 在那一刻,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仿佛支配意识和身体的人不是自己,可想杀了她的欲望却无比真实。 “陛下息怒!”百顺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扑在叶徐之脚下,不停地大喊着。 叶徐之的身体顿了片刻,垂下眼帘,将眼底癫狂的情绪掩藏起来。松开箍住诗言脖子的手,他已恢复到了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掸了掸手,面上勾勒出一丝恬静的笑容,眸光却带着别样的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婪儿可有大碍?”他语气平淡,却无法让人从中分辨喜怒,饶是罗君无,都不由紧皱眉头。他狐疑地看着叶徐之,总觉得此刻的叶徐之,很危险。 “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晕过去了。”罗君无答道。 闻之,叶徐之睨了眼伏地喘气的诗言,眼神诡异莫名,分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浑身冰凉不止。 “他哪只手碰过婪儿?”叶徐之指了指七寸脚边不省人事的混混。 “臣不知。”七寸硬着头皮答道。从未见过的叶徐之令他惶恐无比,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踹了一脚脚下的人,混混呓语一声,皱着眉头从昏睡中醒转过来。 “既然如此。来人啊,拖下去,处以凌迟之刑,别让他死,剁碎了,烧了。”叶徐之冷酷的声音让混混浑身一颤,紧接着就见几个侍卫向自己拢来,他哭喊道:“饶命饶命!陛下吗?是陛下吗?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东西!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威胁我!否则我怎么敢对公主不敬!她骗我,她说我要是强·爆了公主,陛下肯定会看在公主的份上让我享尽荣华富贵!是她!都是她!” “拖下去。”叶徐之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说。“无论是谁,你都该死啊。” 混混嘶哑的求饶声逐渐远去,殿中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素来叶徐之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少有见他发怒,更莫说是如此残暴的一面了! 罗君无眉头紧皱,却见叶徐之又道:“罗爱卿,今日你护驾有功,念在你与她同为师兄妹的份上,朕便饶了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如就将她发配军营充当军妓,如何?” 此话一出,诗言脸色煞白,瞳孔猛然睁大,眼中逐渐充斥起了恐惧。罗君无身体不可遏制地一震,“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可朕已经网开一面了。”言下之意,朕已经网开一面,你也不要再得寸进尺。 “不要……我宁愿去死……不要……”诗言捂着脑袋低声地抽噎着。 罗君无静静地看了一眼诗言,到底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言儿本已犯下株连九族滔天大罪,又有何颜面继续苟活于世?即使她身为臣的师妹,却生出如此祸心,于情于理都该——天诛地灭。臣不愿去包庇她,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新定夺。”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却引得叶徐之皱起了眉头。 “若朕非要她活着呢?”叶徐之冷笑道。 “那便只能由臣,代师父清理门户。”罗君无无比坚决地说。 “爱卿可是要抗旨不尊?”叶徐之危险地眯起双眸,罗君无直视他的双眸,依然不为所动。 正在箭弩拔张之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皇兄,仅是一场闹剧,何必当真呢。” 无论前世如何,现在的诗言并没有必须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