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改变很多事,能使乌黑油亮的头发变得灰白干枯,能使红润饱满的脸颊变得蜡黄松弛。 岁月饶过了谁?陈锦衣老了,她也老了。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和女人都阻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漫漫长夜里,长公主梳着胸前长发,双眼望着头顶的屋梁,她不能看手中握的大把银丝,就像她不能看见陈锦衣那张肌肉松弛的脸---曾经的少年早已面目全非,曾经的爱恋早已腐朽成泥,曾经的长公主早已风华不再。 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唯有一件事她还坚持着,公主的驸马只能是公主的。 ------------------ 子夜时分。 “站住”阴暗的墙角边,新帝站在内侍总管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枚金簪。 陛下是何时察觉她进了长秋宫,又是如何得到她与长公主互通信息时的金簪?一瞬间,女子只觉的汗毛倒竖。 福总管咳了一声,有侍从上前反向钳制住女子双手,福总管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婢子不敢”女子忍着痛:“婢子不敢”。 陈锦衣道:“你不敢,孤就去听长公主说”。 “婢子知错”女子大骇,以首抢地:“是冀王夫人的事”。 “冀王夫人的事孤就交给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下来,新帝一脚踩住女子十指:“办得好,孤还川南齐家一门荣耀”。 “是”女子十指痉挛痛的惨无人色,俯首在地不敢动一下。 新帝拂袖而去。 福总管弯腰低声:“芙花姑娘跟长公主多年,做了多少事,陛下不是不知”。 ---多少事,当初韩王落败,选择跟随韩王的川南齐家成为败寇,为了从刀口下救回家人,她成了长公主手中的一柄利刃,刀尖朝向一切可能对长公主造成的威胁,包括那些孕育在子宫里尚未成型的婴儿。 救人之人已变为杀人之人,手上多少血,她没想过回头,因为早已不能回头。 多少事,每一件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陛下不是不知却从未开口,芙花抬首对总管道:“请大人明示”。 “姑娘想想这天下姓什么” 福总管满面堆笑,眼尾后纵横的沟壑挤出两朵雏菊:“陛下亲口允诺,姑娘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婢子不敢奢求川南齐家一门荣耀,只望带着一家平安退隐山林”。 “这有何难?”福总管扶起女子,笑意微敛:“姑娘谨记,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办,但是姑娘若不能完成陛下的交代,事情就难了,川南齐家也就是陛下的一句话”。 ---------------- 仓宁一年四月初十,朝廷封公子昱为太子的圣旨到达徐州,举城轰动。 公子昱闭门不出,概不见客,诸位大人很快从兴奋之中省过神来,默契的同样冷淡处之,立太子之事如同抛入芙蓉城中的一颗石子,涟漪微荡后再无声响。 立太子的诏书被供奉在高台上,台下香烛火旺。 陈昱盈盈追索孜孜求来父亲的一句话:册封你为太子的诏书稍后就到。 他刚回芙蓉城,诏书就到了。 他以为这一刻的到来会有更多的波折。 公子昱在台下负手而立,心底二十多年的积尘被一吹而尽,从前挡在他身前的那座巍峨高山显出山后更多的风景来,但他的心没有就此轻快,另外一种繁杂的感情代替原来的地方,继续沉重。 冀王夫人,青州的扶风郡主。 仅仅只是新登高位的帝王色令智昏,要让宠幸的冀王夫人成为青州的王? 怎么可能!公子昱冷笑出声,徐州到天下,王图霸业是他的父亲一步步走出来的,沉湎儿女私情的人不可能站在九州之巅。 “臣等拜见殿下”从小门入,杭庆生领头,赵氏旧臣齐聚一堂。 公子昱从宽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递给众人:“陛下的心意”。 十年如一日站立在相同的位置上不曾有半分懈怠,绝对精准的站姿连国子监教授礼仪的大儒也无处挑刺,杭庆生将看完的密函转交给其他同僚。 “西边,冀王失去的三郡已收回二郡”公子昱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低垂的云幕几乎与草地连成了一处:“朝暮左手赐婚书右手和离书,不知作何感想!”。 “殿下”一直不曾抬起头的杭庆生,用他那双苍老的眼睛注视着他看着成长起来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冀王夫人左手兄弟右手夫君,不知作何感想”。 公子昱从最后一位臣子手中接回密函,掂了掂,似乎是在衡量他们的重量:“将军曾经让昱一路走下去,所有还在酝酿的明天,那些夹杂在流矢剑雨里的机遇,只要耐心的等待,必将渐渐明晰”。 身为公子昱的老师,箫声明想深一层:“凭冀王之能,得了青冀自不是人下之臣,但大公子又岂会将青州拱手相让,这些事,想必陛下也心中有数”。 以然有些厌倦这样曲折的心思,可是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陈昱必须维系着双脚下的薄冰,因为现在的差池就会立时倾覆以往所有的血和汗,还有已熬过去的艰险岁月。 兴荣枯败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容不得半分错漏。 公子昱在香烟燃尽之前又点上三支,就像是每逢节日时参奉祖庙里一尊尊久远的冥牌。 古来有几个太子能顺利即位,托于金盘红绸里的今日是立太子的圣旨,明日未尝不会是他的头颅。 “昱懂先生与将军的意思”。 忍。忍了这些年,不差这一刻。公子昱最终忍住了一口气:“陛下举重若轻,似不甚用力,力已透十分,昱自当静观其变,待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