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拐子上堂!” 林妈妈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往大堂门外看去,雪光刺着她的眼,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瘦巴巴的身影被绑着弓头缩背地进来。 “这不可能,不可能......”林妈妈喃喃自语,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即便这个拐子找到了,也是先治她的罪。而自己只要坚持说不知道,按不知情论处,只需塞些钱就能让她平安无事。 林妈妈偷偷侧身往外面看,稀稀落落的人群里隐隐露出来丫鬟的脸,向她比了一个手势,林妈妈便知道钱已经送到,没有大碍,便也把心放回肚子里,打算好好跟这几人说道说道。 时间过去许久,林妈妈早就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容貌,竟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的。那么看来,江素素已经回到了他们手里。 这个拐子头发已经微白,被绳索牢牢捆住推着进来的时候,还颇不甘心地挣了几下,然后前后几个捕快围着,怎么可能让她逃脱?只能不情不愿地跪下。 “你就是当初略卖江素素的拐子?”县太爷捋着胡子,语气威严。 “大老爷,我家妹子不叫江素素,叫黄素姐!我们阖家就没有姓江......”汉子见拐子被扭送进来,十分得意,大声嚷起来,却被县太爷狠狠一拍案子的声音给吓得住了嘴。 “我不...不...”那个拐子下意识的矢口否认,却听见旁边有人低声清嗓子,她下意识瞄一眼,看到了捕快里一个人狠辣警告的眼神,先前受的苦楚立刻就浮现在脑海,身上仿佛挨了一鞭子火辣辣地,连忙改口:“我是!就是我拐了这个江什么的!” 林妈妈见这个拐子一反常态,不仅不赖掉,反而上赶着承认,便起了疑心,再回头看着迫不及待往自己身上揽罪的拐子,更是有猫腻:“你们二位上嘴唇碰下牙齿,一张嘴就说这个人是卖了江素素的人。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人早就变了一副模样,我怎能知道这不是你们找来演戏的?”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罪名没弄明白就着急慌忙来告状的夫妇俩,和这个口口声声保证就是自己拐了江素素卖给林妈妈的拐子,说背后没人针对她林四娘,换一个脑袋她都不相信。 这个拐子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被迫承认罪名了,还要被人质疑真实性,顿时满腔委屈和怒火都转向了林妈妈,咬定主意要拉着她下水:“你什么意思?!我如今改过自新主动来投案,好歹也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要你来泼我一身脏水?你看着也是个有点脑子的,怎么才十几年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说得义正言辞,赫然已经把自己挣扎着被绑上堂来的现状忘得一干二净,又抬起头来对着县太爷磕头:“青天大老爷,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她!当初我也是年轻,手头里紧,天天四里八乡讨一点东西,也算给我家里两个小子和病重的男人添点吃食。结果中午的时候,外头人本来就少,一眼看着村东头有个俊俏的小姑娘自己在外头耍,一时鬼迷了心窍,哄了她就走。” 在衙役中间站着的顾府的家丁在心里冷笑:哄走的?明明是直接就把江素素捂了嘴拖走的。 “我做了这样的事,也不敢把她带回到家里,惹街坊四邻疑心,就带得远一些,到了县城里面,打听有没有卖人的地方,正好脱手,给我家男人抓一点药回去。”拐子说到这里,抹了抹眼角的泪,又接着带着哭腔诉苦:“结果就碰到了这个林四娘!我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又后悔又害怕,谁知道这位林妈妈一眼就看出来那闺女不是我生的!” 拐子恍惚间又想起十几年前,她恶念一起,顺手捂住江素素的嘴压着她到处乱踢的腿,就给带走了。林妈妈过来看货的时候,她早就把江素素威逼利诱了一番,谁知道这孩子也是奇怪,也不哭也不闹,连句话也没有,就那一双冷冰冰的黑瞳仁看着她。 拐子捏了一把冷汗,谁知道林妈妈一看他们这幅情景就媚笑着,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这丫头是你拐来的吧?” 林妈妈回过头看她青青白白的脸,反倒乐了,帕子一挥:“看你吓得这样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难怪,放心,我做这人口生意,这样的事见多了。这孩子苗子不错,我给你三两,权作两清了,以后咱们谁也不提起,你看如何?” 林妈妈这话既是安抚也是威胁,拐子听着这个价钱,也不知道对不对,就胡乱点了头,就当发了一笔横财,路上捡了一小锭子银子。后来尝到这一次甜头,到底还是耐不住,干脆就做起了这样不用本钱的生意。不过她生性谨慎,只敢一两年做上一笔,从不在一个地方略卖和出手两个以上的孩子,也不挑有钱人家的,更不会把孩子带回家。 这么一来,竟也无人去怀疑她,做得多了,才知道像江素素这样的美人坯子,少说也在十五两,林妈妈那这她的把柄狠狠把她摆了一道。谁知道这次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一伙人揍了一顿,威胁一阵子扔到了衙门来。 这个拐子把当时的情形说的有理有据,前因后果皆是清清楚楚,而且当日张贴江素素的画像,就知道这也是位美人,竟然只卖了三两银子,实在是低得出奇,不由地让外面的人看林妈妈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林妈妈一时着了急,抬起头地看着这个要和她一起死的拐子,恨恨地道:“大老爷莫要听这个妇人混淆视听。其一,现下还不知这人是否真是当日的拐子,其二,即便是真的,这样的恶人既然做得出略卖幼童的勾当,如今也亲口承认了,已经是个罪人,又怎么知道她不是信口雌黄,要往民妇身上扣屎盆子?” “咱们当初签的单子可是有我的画押,你要是心疑,不如现在就按个手印子,咱们再来看看?”这个拐子也是干脆,直接当场重又按了一次手印,书吏拿去比对了一下,将结果呈了上来:“大人,确实是一样。” 来状告林妈妈的妇人又冷笑道:“你既然觉得这个拐子没资格做证,我这里还有一个人,她在你府上长大,许多事情该是知道的清楚吧!” 林妈妈本以为这是个能迅速了结的事,只为这知情不知情本就是很难证明的事,只要县太爷有心帮她,斥责几句说查无实证,申斥两句就算是过了堂结了案。但是,今天的县太爷一直保持沉默,反而是这两个看似粗鄙的乡下人占据了主动。 林妈妈头一次感到惴惴不安,前途难测,等到她看到了来人,再也忍不住叫起来:“顺安家的!” 顺安家的正是当初伺候阿窈的红豆的姑姑,因为当初杜宛动心思这回事,林妈妈打死了红豆,自然不能留着她的家人,便把他们全都打个半死发卖了,还特地叮嘱卖得远远的,如今怎么又被找了回来。 “妈妈好,”顺安家的咧嘴一笑,让人心底发寒:“我大难不死,又回来伺候您了!” “谁要你回来伺候!”林妈妈从她闪着冷光的眼睛里感到了不安,见鬼似的惊叫:“大人,这个贱婢当初偷了府里的东西被我卖了出去,怀恨在心,万万不可听她胡说!” “你退下,本官自会斟酌,不会冤屈了好人。” 林妈妈周身发寒,仿若浸入冰天雪地一样,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着顺安家的嘴一张一合说着许多事情。 “我原是林府里妈妈的贴身丫头,后来又嫁人之后就成了嬷嬷,一直在正房伺候。妈妈买了素素姑娘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这位拐子说的一点都不错,回来之后林妈妈还跟我说,还是拐出来的孩子划算,才三两就买回来一个上好货色。这事不独一件......” 顺安家的面无表情,说话格外冷静,不只这一桩,将这些年来,林妈妈如何跟许多拐子串联去收货,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孩子来□□,且曾经治死了好几个一个劲哭闹不从的姑娘,一桩桩一件件,不带半点谴责,却听得人从脚底冒出来一股寒气,再想不到平时慈眉善目的林妈妈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这些事不止我一人知道,林妈妈房里顺福家的,顺礼家的都是跟了她十几年的老人,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传了来问,再没有好几个一起串起来骗大人的。” 林妈妈茫然了半天,听到县太爷最后一句传人来,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在地。 “阿窈,”顾谈礼捏着来信,哈哈大笑来找阿窈:“你可知道,那个欺负了你的陈家夫妇和林妈妈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阿窈拆开信来看,却是意外。 那一对陈姓夫妇不过一个落魄乡民,最是好对付,但是林妈妈却是盘根错结,她本来以为至多定一个流刑,谁知道却定下了绞刑。 “这是怎么回事?”阿窈不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