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府外,依旧人山人海。
肖觅原先以为能从这些爱啃瓜子看热闹群众的嘴里捞出个什么千古奇闻、百年冤案之类的,但往往事与愿违。辗转问了许多人,大多数的人仿佛都话中有话、婉转不已,有些人则说了他们两人原已知晓的事。
余府离琼瑶楼并不远,薛烨似乎想再去开开那些酒楼小厮们的话匣子,肖觅本是最厌烦周旋在这些人中。于是薛烨支身一人跑到西街那头去。
烈日似火,肖觅背着个柳斗,走在路上,迎面的热风似浪一样扑来,身旁无人说话,她索性抄隐蔽的空巷,心想折回路去和小斑斑嬉闹一阵。本在抵达余府前,小斑斑突然犟着脾气,死活不肯往前走,或许是因这来回奔波。薛子奕无奈,只好将小斑斑安顿在马棚内,又塞了些银子给农户的主人,以作为暂时寄养的费用。
肖觅朝马棚走去。目下,棚内平坦宽豁,最尾处与一间农户相连,四周还隔着坚固的藩篱,棚的一角堆满新鲜的白萝卜和玉米山,那是薛烨精心准备的吃食。她探出头,只见满地唧唧啾啾的小鸡在一团灰溜溜的毛球上蹦来蹦去。
小斑斑正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躺在干草垛里,两只耳朵时竖时弯,热得慌便翻个身肚皮朝天,鼻孔冒出咕噜咕噜的热气把经过的小鸡崽喷得老远。
肖觅悄悄躲在一旁偷看,觉得这个画面甚是可爱,越瞅越喜欢。
忽然,一人从农户走了出来,道:“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饿了。”
另一头,又有个女声回应道:“早就到了,只是刚才顺路去集市兜了个圈,买了些菜,那街上的人多的要命,浪费了我大半个时辰......”
棚外又传来推推搡搡的声音。
肖觅没有吱声,只是微微仰头。不消片刻,她便认出是进镇时遇见的农户女主人,心下琢磨旁边那位年纪较轻的应该是他的儿子,此刻他们似乎在清算从外镇置办回来的货物。
儿子歪了头,道:“娘,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
妇人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敢问我怎么了?我就说那里怪怪的,你怎么还在待在这里?”
儿子道:“哦哦,娘你说的是迎灯会演习吧,我不是和你说过,吴掌柜昨日就和爹说人手足了,不差我一个,就不必去了。”
听他们絮絮叨叨家常话一阵,肖觅刚想现身,这时,妇人却大叫一声,慌张道:“哎,你轻点,这些货待会儿还得送去余府!”
“余府......?”肖觅倏地压低身子。
儿子道:“娘,你别老是一惊一乍的,我检查过,这次的红布衫是用上等的鸭绒制成的,和上次那些破烂货可不同。”
妇人手里挎着个菜篮子,直接蹲在地上埋头检查货物,这会儿她还没什么脾气,只道:“你年纪轻,不清楚这余老爷的脾性,我和你爹可惹不起他。上回我到庙里烧香拜佛,见他一脚把下仆往台阶上踹了下去,结果人一头撞在旁边的土地神像死了。而那人,听说他只是不小心将法师开过光的香灰撒了些出来,就这样丢了小命。”
儿子惊讶道:“那......那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这毕竟是条人命啊!”
妇人道:“还能如何收场?区区几两银子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好像那些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可怜他的枕边人,温文儒雅的余夫人,上门赔罪还被人丢烂菜叶、扔臭鸡蛋,成天为了收拾他的烂摊子就操碎了心。”
肖觅躲在棚外岿然不动地偷听,眉心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儿子道:“但我听闻那余府老爷是个爱家爱妻儿的好丈夫,不像娘你说得那般丧心病狂。这些事......娘你是从那些三姑六婆的口中听来的吧?”
那妇人“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背上,呵斥道:“说你蠢就是蠢,做戏要做足全套,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露出马脚。你啊,成天不动脑子,又好吃懒做,真跟你那没用的死酒鬼爹一个样。对了,你把我载货的驴牵去哪溜达了?”
儿子委屈巴巴道:“我没,是爹牵走的。”
妇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他呢,死去哪了?”
儿子低着头,嗫嚅道:“和......和吴掌柜去赌坊了......”
“什么?!去赌坊?!我看你们两父子是要死!她气得去拧儿子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娘!”
肖懿摇摇头,惋惜道:“真是苦了您了,换作我,这日子真没法过。”
“师姐......?”耳边传来幽幽一声。
肖觅正听得津津有味,被这声音吓得心脏差点炸开,循声望去,才发现薛烨正抱着膝盖,像粒糯米丸子蹲在身后。
肖觅激动得捂着胸口,努力压低声音道:“烨烨,你怎么跟鬼似的,走路都没有气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薛烨跟着压低声音,道:“猜......的......”
肖觅惊讶道:“那你来这多久了?!”
薛烨竖起一根手指,道:“就一会儿。”
肖觅回抓起他的手指,轻声道:“嘘,别出声,继续听他们说。”
薛烨默默点头。
妇人把儿子的耳朵拧得又红又肿,直到见他眼框泛泪方才撒了手,嘴里还是不断叨念着:“你们两个成天都想把我气死!那个吴掌柜也是欠收拾,成天仗着有余府撑腰,不好好呆在琼瑶楼里,一天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不然就是到青楼找乐子!我跟你说,你那死鬼老爹敢给我踏进那些鬼地方,我就活活把他给掐死!还看什么看,不会来帮忙啊?!”
儿子急忙道:“有!”
“有什么有!叫你动手不是动口!”
薛烨一愣,低声道:“师姐,她该不会是邪灵上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