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觅马上掏出符篆往他额间拍去,怎知衡阳浮光扇突然挥来一把扇刀,从她的侧脸飞过,人倏地往后退了几步。她可不会轻易死心,抛掷完仅剩的三枚斥灵符篆,又当即被反弹回来。符篆先是短暂燃起一团摇曳红火,随即是丛丛绿火。
她愕然道:“占魂?!”
回魂与占魂的情况很相似,都是魂道中的热门术法,不同之处只是前者需耗时更长、过程繁琐,被施法的对象为死人;后者则是霸道又简单明了,强行占有躯壳,被施法的对象为生人。
占魂,顾名思义,是指强行占有生人之身。人在意志极度薄弱之际,最容易被怨气积郁过盛的怨灵侵身,随之灌入怨气来冲破人体的阳气,一刻之余便能化为成形,生而为人。若是怨灵有心归还原身,便会留生人额间一把阳火,待完成心中所愿、怨气消散,会自然从人体撤出,但魂识将会魂飞魄散,永不再生。尽管如此,留在额间那把阳火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这也是符篆会呈现红绿火焰的原因之一。
薛烨有扇子防身,品级强的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更何况是怨灵,想必他是以己之身为媒介,自愿让怨灵附体。
而且占魂最忌强行斥灵,人的灵识会受损,扇子就是为了保护薛烨才对肖觅出手。
肖觅自知时间紧迫,长迂一口气,道:“你是何人?有何心愿未了?”
被怨灵附体的薛烨对她不停地嘶吼,双手不断来回的晃,哭得愈加惨烈,似是有很强烈的怨念。
“像......哑了?”肖觅顿时想起在余府见到的沁心,也是这般又哑又傻,痴傻疯癫状。
她单手抬起薛烨的下颌,发现口中漆黑一片满是污血,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舌头被割了一截!
薛烨的面目越来越狰狞、披头散发,脖子布满紫红色像树枝状的裂纹和大大小小的窟窿,仿佛更加接近怨灵生前的模样
肖觅担忧之心远远大于恐惧,她沉着道:“你不能说话,但有手。你可识字?”
薛烨摇头。
肖觅眉头紧锁,叹气道:“我可以帮你,但你若出尔反尔强行占有我师弟的躯体,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他频频点头。
肖觅道:“那你可有生前的什么信物借我一用或......”忽然欲言又止,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若这个怨灵死去已久,生前没有任何信物或亲眷全都死绝,又或者信物在很遥远的地方,那又该作何打算?”
她心里清楚,这怨灵也不可能是门前那句血肉模糊的尸首,因为一旦施行回魂,施术者的肉身和魂魄都会尽数献祭给邪灵,不可能像眼前这怨灵一样还留有完整的魂识。
但,一切出乎预料,被附身的薛子奕竟然指着肖觅的身后之物。
柳斗。
“柳斗是吧?”肖觅有些吃惊地将身后之物卸下。
似有内情,肖觅试探道:“你认识沁心?是她的亲人吗?
他点头晃脑一阵,又嘶吼着左右摇头。
肖觅无奈道:“无妨,等下便知了。”看向门外,大喊道:“小斑斑进来!”
在门边,小斑斑露出它半边尊臀。
肖觅回想起自己此刻的语气,转而温声道:“是我不好。怎么了吗?”
小斑斑把尾巴向上竖起,指着门口的尸体。肖觅一目了然,张开双手,道:“别怕,我!在!”小斑斑便低着头嗷呜嗷呜地冲进屋投入她的怀抱,叫声十分难听。
肖觅顺着它背椎的毛摸,温柔道:“你在这里陪着烨烨,等我回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法器机缘囊,把它放入柳斗,对被附身的薛烨道:“我这法宝能窥探人的回忆,与梦共生。只需一刻,我便能知晓你的往事。”
薛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怎么的,这个画面肖觅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她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道:“机缘旅梦,重温旧梦。”
下一刻,机缘囊崭露出一点光芒,她瞬息入梦。
旅梦,日长似岁,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旅为漂泊羁旅,梦为重温旧梦,分为旅世和梦世。
凭借与梦共生的本事,肖觅能通往在世者的梦境,就连逝者生前的梦也能畅行无阻。任何别人做过的梦,只要想看都能看见,还能在这看见所有人内心的画面和回忆:“期盼的、愤恨的、幸福的、难忘的、痛苦的......”
她仰头望天,几丝薄云从天上飘过,少顷,梦雾逐渐消散,四周的景色清晰地显现
忽地,一个红红的小脸蛋,伸直了他胖胖的手臂,道:“觅姐姐,这桂花糖送你。”
肖觅伸手去抓,却倏地穿了过去,见到如此,人便有些自嘲地笑了。
画面一转,有人哒哒哒地冲了过来,道:“觅师姐,我们去山脚下捉**!今天轮到十七师弟把风。”
不久,又有人凭空出现,道:“小觅觅,我回来了,你今日有没有乖乖把《礼册集》多复习一遍呀?”
听到“礼册集”三字,终于回过神的肖觅一阵酸感溜上手,赶紧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心道:“办正事要紧。”再次施展灵力。
一阵腾云驾雾后,循着气息,着落数百尺,脚底触到了一个实地。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肖觅睁开双眸,眼前豁然开朗,一壁副宏伟瑰丽的壁画映入眼帘。再俯瞰足下,竟发现自己站得无比地高,头顶上就是黑魆魆的洞顶了。所谓高处不深寒,她算是体会到了这般感受,心道:“看来,我应该是到了一个坐落在高山里的洞窟。”
在旅梦,唯一不能掌控的事情便是入梦后的落地处了。有时在水里,有时在土里,在刀山火海中好像也有类似的经历,对此肖觅毫不在乎,只觉新奇,还充满未知的挑战。
她转过身,睁大了眼珠儿,这下,脚下突然轻径颤抖起来,一双慈眉善目面孔出现正正挡在她的双眸前。方才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所以没看清,此刻却尽收眼底,原来降落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一方实地,而是落在了一堆木雕菩萨的头顶上!
想到这里,肖觅额头瞬间流下几滴冷汗,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更觉寒风刺骨,心道:“我的天,这挑战还真是......罪过、罪过!”,忙对着脚底下的佛祖欠首连连致歉后,毫不思索纵身一跃,在轻轻落地之余又双手合十,满脸是泪。
在人看来,这副景象要是有人看见的话,除了觉得她自戕不成,反倒对神明感恩戴德到十分有病的地步之外,再多应该是赞叹此人轻功了得。
肖觅围绕此地一圈,啧啧赞叹,大致上理清了它是一个窖藏大量惟妙惟肖的壁画和木雕之佛的宝地。
尽管佛像是由栴檀香木雕造出来的,依旧十分精致,它们个个体态不同,大多为裸露上身,披着袈裟、腰裹重裙、肩披大巾等等。第一眼出现的壁画也是在描写神佛形象的故事画,都是些天上值得歌颂的佳话。再转一圈,其余壁上绘制出的内容:有上古神兽的、反映民间故事的、还有描摹湖光山色的风景图,可谓是琳琅满目。另一墙,不同景象,壁画以后,出现一条延绵不断且散发奇光异彩的长廊,尽头更是金光闪闪。
肖觅继续前行,才惊觉满廊的墙里被嵌入无数尊的彩塑。这些彩塑的眸子里的镶入了璀璨明珠,面部的雕凿细腻,样貌自然且神采飞扬,仿佛注入了朝气蓬勃的凡人姿态,或微笑示人,或八面威风,又或道貌岸然。
随即,又传来了声音,而且是一对脚步声在前方来回地在响。肖觅目力极佳,看见了廊的尽头,也就是不远处,一尊宝相庄严的金漆菩萨交脚倚坐,两腿垂下相交端坐于座上。此外,还有个佝偻的黑色身影佛像前晃动。她加快脚步,黑影看得比原先清楚了好几倍,目下,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身旁还有个斗笠青年小心翼翼用手搀扶着她。
虽老妇满头雪白银丝,却没有一丝凌乱,脸盘的轮廓随着皱纹深深陷了下去,人是非常老迈了,应正值杖朝之年,不太匹配的是她的双唇极为鲜红,衣着妆容都十分认真。”
肖觅却对她的皮相感到忧愁,扼腕叹息心道:“气色甚差啊......”
她刚想着,老妇突然“砰”的一声撞在壁画上,斗笠青年顺着她的动作环抱她跪坐在地,两人坐地久久不起。老妇面色安详、双眸合闭,卧在青年的臂弯里,嘴角还洋溢着一抹未经散去的浅浅微笑,斗笠青年则噙着满眶泪水紧握住老妇那双粗糙削瘦的手。
肖觅一把捂住双唇,自觉乌鸦嘴,稍后凝眉嗟叹道:“可她也算寿终正寝。”
斗笠青年往老妇的头上落下一颤吻,情愫缱绻,缓缓地挪了脚下两步,单膝落地,俯下身把老妇的头轻轻依靠在左肩上,依依不舍地看了多一眼,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在廊上。
他走得十分平稳,很慢很慢,老妇就像襁褓中的婴儿一动不动地伏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