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一天,女方都要把给姑娘准备的嫁妆摆出来,称作晒妆,这一天也是亲眷及闺中好友来添妆的时候。 大清早,赵氏就忙活开了,可惜天公不作美,乌云盖日,厚厚的云层牢牢锁住天空不露半点天光。赵氏命人亮起了几个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这还是出孝的时候换上的,赵氏没有特地再为婚事去定做新的灯笼。 赵氏忧心今天会下雨,特地把正房边上的一间偏房改作小花厅,嫁妆就一台一台摆在里头。点了红桔今天不许乱跑,要她牢牢盯着,又听说红桔跟着罗文君也学得了几个字,就拿了册子让她好登记亲眷好友送来的添妆。 罗文君在桐城原来也有说得来的姑娘二三个,不过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家里约束起来,这两年就少出门。罗文君又守孝,不能出门游乐玩耍,自然就淡下来了,偶有书信也只是说些女儿家的话。 赵氏要派发喜帖,罗文君没让送给那几个朋友,要劳烦她们准备添妆,而且实际上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喜事。成了亲,过了门,就得守着。不能穿红着绿,不能再涂脂抹粉,就连那身大红的嫁衣也穿不足一天。 罗文君委实提不起喜气来,好在也没人逼她非要摆出好脸,她也就不在乎了。拖着谢家送来的下人做事,丫鬟全都一起做针线,谢家人口多,长辈的都得送上,最少也得是双鞋子,给谢三夫人还得准备一身衣裳。既然送了人来,自然要人尽其力。 红桔在小花厅里忙,族里的姑婶们都送了添妆来,富裕些的就送些胭脂首饰,差一些的就送些布料。罗文君没有送喜帖,她的好友们却都不约而同的遣人送了精心绣制的帕子荷包,还不止一个,每个人都送了好几个,除去鸳鸯戏水,并蒂莲这样的花样不好送人留作自用,其他都交代了下人提醒罗文君可以拿去送长辈。 罗文君摸了摸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帕子荷包,知道她们是担心她婚期太紧,敬给长辈的绣品赶不及。恐怕这些天都是悄悄在屋里点灯熬油绣的。罗文君悄悄红了眼眶,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罗文君把荷包绣帕带回去了,这样的亲手绣制的东西不好直喇喇摆在外头,若是有人手长拿了一个,传出去会给她们惹来闲话。 正要回屋,就见吴伯急匆匆的进来道:“杏子和她家的过来了,说是她母亲让她送些田间野地里的野菜,让夫人、少爷和小姐尝尝鲜。” “杏子来了?我母亲在忙,让杏子来我屋里吧,”想了想罗文君又补充道:“她带了什么野菜,不重的话送到我屋里,我想看看,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吴伯应了声,又匆匆走了。这几日吴伯也是被赵氏支使的团团转,大多数需要采购的东西都是吴伯去的,家里如今只剩下这一个男人,吴伯夜里扶着膝盖叹口气,只希望这番劳累能让小姐出嫁的时候多些体面,也就是他能够做的了。 杏子拎着个大篮子笑吟吟的进来,罗文君瞟了一眼有意无意瞅着她们两的丫鬟们,叫了珍珠过来:“珍珠姐姐,天光昏暗,勉强做针线活儿也不好。” 珍珠眼前一亮,以为罗文君心一软要放她们歇息去,连着做了两三天的针线,她也快受不了了,可罗文君拿她说过的话,谢三夫人的命令压着她们,她们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狠狠盯着布匹一针一针像是在扎小人似得,只希望大家都手脚快些,早点做好,若是此时有人敢偷懒,必是要惹众怒的。 谁知罗文君却道:“去找麻姑再要几盏灯笼来,免得熬坏了眼睛,我记得原来有收着几盏特别通透的琉璃纸糊的灯笼,还是爷爷那会儿弄到的,比不得谢家的琉璃灯,将就着用吧。” 珍珠目瞪口呆,愣了一会儿,只能含泪去找麻姑拿灯笼。 罗文君一把把杏子拉进屋里,关上房门,拉着她在小圆桌旁坐下。 杏子拉着罗文君的手,只管傻笑,罗文君撩开她耳畔一缕沾在脸上的发丝,笑问:“傻笑什么?” “我高兴,谢六少爷是个好人,又会读书,小姐嫁给他,以后有好日子过。”杏子细细端详罗文君,发现罗文君小脸瘦了不少,婴儿肥下去了,小脸就越发显得精致漂亮起来,她又夸赞:“小姐长的好看,谢六少爷也好看,以后肯定能生个漂亮的小少爷。” 这个时代,上自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期望第一胎总要生个男孩才能立足,无论男人女人皆是如此想法,杏子是个传统的当代女性,这样说正是关心罗文君。 可惜,恐怕她今生都没有机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罗文君只笑笑不说话,杏子只当她是将要成亲的新嫁娘害羞了。吃吃的笑了两声,又抱怨罗文君竟然没有叫人到槐花村说一声,虽说只是平头百姓,送不来什么好物也希望能给罗文君添一份祝福。 罗文君拍拍杏子的手,倒了杯茶塞进杏子的手心里,又翻出几份包裹的严实的蜜饯,放在桌上请杏子大方大胆的吃。做完了这些东道主该做的事之后,才拉开篮子上的青花布,指着半篮子槐花道:“还要特特准备什么,这不就是你给我添的妆吗?” 杏子红着脸,羞怒道:“这算什么礼,别胡说。”她把青花布一盖,抿了抿唇道:“也是不知道你要成亲,虽说咱们村里人人都爱吃,可毕竟是槐树,大好的日子,还是算了,剩下的是一些蕨菜和山脚下扯的苦菜,苦菜让麻姑焯过水,再泡一二天就不苦了,我娘说这是清热去火的,过了这段农忙的时候,我娘就准备多摘些回来晒干了,虽然气味有些奇怪,但是存的久一些,青黄不接的时候泡一泡烫一遍捞起来拌点盐,撒点茱萸也是道下饭的好菜。只是我娘嫌它气味重,不敢送来。” 罗文君伸手牢牢按住篮子,不肯放手,“有劳你们总这么惦记着,这篮子野菜还是留下吧,哪有送人的东西回头还带回去的,老早就在惦记这个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不许带走。” 摸了摸新鲜的,饱满的花苞,罗文君忽然盯着篮子边儿上一枝槐树枝愣了愣,是她眼花了吗?怎么感觉看见树枝摇了摇。她定睛再看,树叶还是鲜绿的树叶,树枝还是敬业的托着花骨朵儿的树枝。 “怎么了?” “没,没什么,看花眼了。” 说到看花眼儿了,杏子瞧了眼罗文君,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谢三夫人非要你备好这么多鞋子衣裳?” “怎么这么问?” “我是想问,原来这样的天色小姐你都是让我们不许晚上点灯熬夜,早早休息以免熬坏了眼睛的,所以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着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房门。 罗文君知道她在问什么,笑道:“这是谢三夫人送来的下人,婚事办的急,她又不愿意还有别的事落人口舌,自然是事事都要最好。正好我也轻松些,就是她不送人来,我也会去找几个相熟的绣娘帮我一把。” “可?她们怎么都在你房门前?换到地方大些的屋里不好?” 罗文君知道杏子生性善良单纯,也不恼她多问,只说:“人多,我母亲忙的后脚跟打后脑勺,嫌她们占地方就支使到我这里了,你看看我这屋塞得下这么些人吗?也就今天再赶一赶,做不完的上绣庄买几个就是了。”顿了顿,罗文君说:“别担心,回去以后,若是听说了什么也不必着急,若是什么时候我能出门了,提前叫人给你送个信,到时候咱们见面再说。” 杏子直觉罗文君有事瞒着她,可自觉刚才已经问的太多,不敢再说什么,只要把话咽回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赵氏叫麻姑过来传了话,留杏子夫妇吃了午饭才好回去。杏子送来的野菜让罗文君送去厨房,中午炸了槐花蛋饼,是罗文君这几天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 路途遥远,来回颠簸不易,加上罗文浩不在家,家里也不好大办酒席,男女两席,女席还好,赵氏勉强顶得上去。男席却不能让吴伯代为主持,罗父一脉单传,族亲最近的也是爷爷上面那一辈儿的,只能是置办了几桌让族人自己吃罢了。 这样的情况也不好叫杏子过来,就包了喜糖蜜饯还有谢家送来的喜饼当做是回礼。 杏子夫妇走后不久,罗文君正在屋里端详那枝最粗壮的槐树枝,扯掉了花苞,修剪一番依然没什么样子,可罗文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槐树枝留下。盯着它看了足足半刻钟,也不见半点异样,罗文君确信是自己花了眼。 最近几天也没有听见那天听见的奇怪的对话,仿佛是一场奇怪的梦,但是联系起这段日子做的梦,罗文君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罗文君找了个长颈花瓶,瓶里装了些水,把槐树枝摆好放在屏风旁的长案上,虽说屋里摆枝槐树枝十分怪异,但是罗文君想想她未来夫君的状态好像还蛮应景,勉强笑笑,还是留下了。 忽然听红桔来报,说九州镖局的夫人送来了贺礼,并嘱咐了要送到罗文君的手上,罗文君惊讶的接过盒子,这是一个红漆雕花的木盒,花纹没有什么奇特的,雕的是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 打开盒子,上面摆了一封信,罗文君拿开信,就见下面放着块玉璧,成色看起来并不十分好,翠绿的玉璧上满是黑色的点。 罗文君惊讶于只有一面之交的九州镖局夫人陈颐竟会送来贺礼,更惊讶于送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块玉璧,并不是嫌弃,而是这样的玉璧不值几个铜板,只因为上面的黑点太多,切不出一块干净的玉石,也就没了价值,即便是送礼再拿不出手也不会送这样的。 红桔也很惊讶,罗文君收起盒子,她觉得陈颐有些奇异,或许这块玉璧有些不为人知的作用。听红桔说已经备了回礼送去,就让红桔忙去了,罗文君把盒子放在长颈花瓶旁,拿起信来看。 忽然听见一声娇娇的猫叫,那只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屋里,蹬着小短腿爪子弹出来三两下跳上屏风旁的长案上,绕着花瓶和盒子转了一圈,挑了个满意的位置揣着两只前爪,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