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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孙有为和周芳在跟孙小刚聊天,门口一阵响动,两位老人闻讯回头。  孙小刚面上一喜,看着冯灯:“香香姐姐!”    季源洲把冯灯买的礼物放在桌子上:“你香香姐姐给你买了些小零食。”    小男孩看看冯灯,冯灯笑着点点头,心下的异样仍有余韵:    香香姐姐这个说法,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一样。    “我还给你买了一个小蜡烛,你这段时间总睡不好,我听人说这种蜡烛点燃后的味道很好,能让人睡得很香。”  “怎么样?”冯灯看向男孩的爷爷——孙有为,“小刚最近还是睡得很不好吗?”    孙有为年已六十,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倒是周芳,秉持着女人的操心开了口:“我跟小刚爷爷商量,今天带小刚回乡去。冯小姐这段日子为小刚付出的医药费,我们会攒到以后还给你。”  见冯灯摆手,周芳一把拽过她的手,轻拉着像女儿一样,温语:“你不要嫌我们老头子老奶奶没有经济实力,现在的农村不比从前,只要有心都还是能赚钱。我们二老年纪大了,钱要了没什么用,可我们听说你还是学生,用的实习工资帮我们。你快毕业了,用钱的地方会很多。”    孙小刚也说:“我住医院住得好无聊了,麻烦香香姐姐好久了。”    他们要走,孙小刚以后也难见了。  想想这段日子以来:孙小刚从沉默到欢笑,到现在能这样叫她香香姐姐……分别的时间那么快。    她看了眼季源洲,复又看向孙小刚他们,老人家的心意她总不忍忤逆,或许这种偿还也是往后的一种联系:“那……你们车票定好了吗?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    “倒是有一件事。”沉默的孙有为咬了一下嘴唇,那张沧桑的脸上显出少有的情绪“走之前,我要去问一问那个畜生……”    周芳忍不住眼底有了泪花。    冯灯见状,心里抽过一阵的凉意:也是,如果要走的话,就应该替孙小刚把心中的刺彻底拔掉。    她又看看孙小刚,忍不住想:只是对于他来说,刺可以拔掉,记忆却很难磨灭吧。    ·  孙真听到有人来探监的时候,觉得很惊讶。  他戴着镣铐坐在探监室内,更为惊讶。    孙有为说:“以后小刚会跟在我们身边,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苦着孩子。”    周芳说:“作孽啊……那个时候你和秋涵干嘛要回来把他带走……”    孙小刚坐在凳子上,良久之后接过爷爷手里的通讯电话,只嗫嚅了句什么。    仔细听的话,是两个字:爸爸。    孙真觉得可气,他教训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怎么还被关大牢。于是他死性不改,隔着玻璃吼孙小刚:“你个白眼狼,我跟你妈都白养你了。”    孙小刚沉默,坐在他对面。  他的手发抖,缓缓把手里的电话搁在桌上,像以前一样用那种诚惶诚恐的目光看着孙真。  可看着看着,小男孩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想起进来前,香香姐姐告诉他的话:你看,他在里面,再凶都伤害不了你。    现在是这样的。孙小刚眼里的光越来越亮:爸爸那么生气,可是一点也打不到自己。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瞬间,他长久以来的恐惧消散——他真的一直很怕,爸爸像他说的那样,无论小刚做什么他都能知道,只要小刚把爸爸打自己告诉别人,自己一定会被打得更惨。  从前笃信的那些,仅仅只是一面探监室内的玻璃墙,就能攻破。    孙小刚承认:他还是想要爸爸妈妈,但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那么想了。“爷爷,我们回家吧。”  他想起冯灯那天冲入家中带骨折的自己去医院,想起季医生说谁说我会欺负冯灯姐姐时的表情,想起看插图画时咯咯笑的自己。  那些画面,总好像比爸爸妈妈四个字更加温暖。    探监室内剩下孙真气急败坏的样子,狱警拉住他手的样子,  两个老人牵着小男孩,  小男孩抿着唇——他相信,未来没有过去以为的那么糟。  但相信着相信着,他依旧抽搐着肩膀,扑在爷爷怀里哭。    七八岁的孩子,总归是个孩子。    ·  孙小刚哭得不行的时候,冯灯正在街上急速狂奔。  再快点,再快点。    不幸遇到红灯,于是她将小电驴暂停,眼落向趴在车踏板处的尖牙,然后抬手给孙有为拨了通电话:    “孙爷爷,你们在休息间?对,我大概还有五分钟就能到了。”简短交流几句,冯灯将手机挂断,抽空摸了摸尖牙的脑袋,额间汗水滚落:    “尖牙。”她说:“你的主人要离开京都了,我们快一点赶到,也许就能不留遗憾了。”  尖牙仿佛听得懂,汪了声。    “绿灯来了。”冯灯看着前方,拧动把手,开了出去。    五分钟后,开了十五分钟车程的冯灯顺利赶到探监处。可惜因为监狱探监不能带狗进去,所以冯灯就实行了计划二——打了个电话给孙有为,和尖牙一起在外面的阴凉处等。    等人的时候:那些罅隙的光从头顶的树叶中落下,在一人一狗周围落下。夏日虫鸣叫,空气里都是蒸腾的热气。  倏然大门打开。    还没有看见人的时候,只见屋檐上不知哪里落下来一块碎石。    冯灯起身。  汪!  尖牙闻到味道,更快。飞身扑过去,极快的速度几乎带起一阵风。    等冯灯再看见的时候,眼眶蓦然一湿。    阳光下:眼眶通红的小男孩先是往后一退,  倏然伸手一抱。  男孩与狗瞬间抱在一起。  “小黑。”  “汪汪汪。”    那么久以来,冯灯从未见过尖牙这样:宛如一个更小的孩子,四脚翘起窝在人怀里,然后身体转啊转,汪汪汪叫得极为欢乐。    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眼中含泪,嘴角上翘,又哭又笑。    一阵风吹来,把额头的汗带走,凉意拂上来的时候,一个念头进入了冯灯的脑海。    他们那么热爱彼此,但孙小刚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小黑。    ·  孙有为联系的熟人大巴已经在国道上开了一个小时了。    孙小刚抱着小黑,小黑用脑袋蹭他的下巴。    “小黑你别闹。”小男孩摸摸小狗的头,心中闪过很多年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六岁的小男孩常年搬着小板凳在门前等爸爸妈妈。    一辆摇晃的面包车终于在某一个年夜里回来,    车上精瘦的男人和拿大粉扑的女人在家呆了一夜,第二日忙碌地带他离开了那个小村庄。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说:我们带你去过好日子。    孙小刚想起了好多好多……    想得最深的那些话是冯灯的:香香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姐姐是一个孤儿,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告诉姐姐——    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所以不要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    “以前我以为这句话很没道理,但长大后我也想告诉你。”    “每一个小孩子都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有一天你也会长成大人,大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香香姐姐你呢?”  “我啊。我也是过去的小屁孩,现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人。”    ·  冯灯在车站徘徊了好久,就像上次放生小鹰一样,她的心中自然有一种陡然的空落。  与此同时,也是同样的希冀——    飞吧,飞得越高越好。    季源洲开完新会诊的时候,冯灯已经回了医院。    他看她带着薄汗,去做完狂犬疫苗最后的复查以后,从走廊里出现。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已经回去了?”    “是啊。”冯灯甩了甩紧张的手臂肌肉:“生死时速,尖牙也回去了。”    “可你看起来好像,还皱着眉头。”季源洲说完,眼看着她。    冯灯把松散的马尾重新扎好,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我这个人求知欲一直很强。他们离开伤心地我很开心,可是我没好意思问尖牙和小刚的事。”    季源洲边走边笑了下:“你是说小刚永不见尖牙的事?”    “你知道?”    “知道。”    “那你告诉我。”    他边往办公室方向去,边脱下白大褂:“你不饿吗?”    “先祭五脏庙,再饱求知欲吧。顺便,像说好的那样,照顾一下我这个哺乳动物。我很见不得冯小姐忙得不行的样子的。”    他边说边把褂子脱下,只穿着白T恤向她走来,这样轻松自然,但冯灯清楚——    他也忙了一天,她也见不得他忙不得行的样子。    于是说:“好。”    照顾一下哺乳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