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冯灯听过自助做饭的餐厅,以前没有来过,现如今披着围裙和季源洲一道做菜,还是觉得有点新奇。 她倒是没做什么大动作——季源洲全包办了。 所以充其量:她是个摆盘的。 冯灯把切好的凉拌西红柿摆成一个花形,端到自己的桌边:“一二三四五。”她立在那儿数数,然后折回去喊人: “季医生,我看够了。” 季源洲正把最后一道茄子收汁,关煤气,余温烤炙。 他看了眼那边的冯灯:“嗯,差不多了,你先坐着,这道我好了端上来。” 几十秒以后。 人来了。 冯灯看着桌上的一堆家常小菜,心里漫过一股温流。她总记得过去自己嘴馋,季源洲便就地取材,下水找了那些海产,找俩木头,直接生火为她做一顿美味。 她尝了口茄子,软糯正好,汁水钻入口腔,是特别好下饭的那一种味道:“季医生真是好手艺。” 季源洲没有推辞,他接下这波赞赏,然后用公筷给她再夹了块肉—— 他瞧着她一口吃掉菜,然后扒一大口饭,颇有一种“孩子吃饭吃得真香”的家长式满足。 “你吃慢点……不急,我不会跟你抢。” “你现在做饭真好吃。”冯灯是被回忆魇住了,吃了一口还吃下一口,又急又快。然而当这句话从口中落下的时候…… 她的动作跟着一顿,仰眸看向了他。 他应该没有听到,只见她嘴角有米粒,极可爱地看着人。 于是顺手拿过桌上的餐巾纸,起身,又怕她不适应他来,于是递给她:“擦擦?”还笑着问她。 “…”她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一把接住,按在了嘴角:“好丢脸……” “没什么好丢脸的。”季源洲说:“是冯小姐给面子,觉得我做的饭合胃口。” “若是放在三年前,我的水平实在是一言难尽。” 三年前。 她擦米粒的动作一时僵住,她想:他终于要告诉她了是吗? 于是顺水推舟,问他:“三年前,季医生是怎样的?” · 季源洲觉得这应当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自那一次他在公交站用那么幼稚的方式不让她看大海、帆船的新闻之后…… 冯灯向他靠近了。 他这人的观察力极强,何况冯灯的表现也实在是明显。 她对他笑的次数,那些不自觉的,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不抵抗他的接触,并肩走路,贴耳呢喃,也都有过。 这让他很开心,与日俱增的更是一种责任感。 之前,靳长风说冯灯害怕提及三年前的往事。与外婆陈默交谈的那阵,他也如此认为。可随着相处次数的增加,季源洲越发发现—— 或许,她害怕的是她那个部分的三年前,而他这个部分,她是有兴趣知道的。 于是他早已打算不再隐瞒,可惜他自己本身知道的也很少,有些事与裴苓榆有关,与季家有关,那边如同一个漩涡,他已请私家侦探调查,这一处的结果,他清楚后,才能告诉她。 所以季源洲说:“三年前的我,其实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 她像是真的知道点内容,顿了一下。 季源洲看在眼里——有一日靳长风莫名其妙问他:三年前,你们季家是不是把一个女孩子赶到大街上过——这恐怕就是她这一停顿的原由。 “三年前。”他继续说:“我不止连饭都做得不大好,更不知道我生活在一个满是监视器的地方。” “监视器?”她的筷子渐渐松离手心。 季源洲点了下头,他说:“我与冯小姐讲这些,是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要把所有好的坏的都告诉对方。你已听过我太多的外面赞誉,那就由我告诉你我的不堪。” “其实今天这个环境其实不大好,甚至我是为了讲小黑和小刚的事才带你来这吃的饭。” “但是……” 他看着她:“胜在真实。” “我有一个弟弟,你应该听靳长风提过吧?” “嗯。”冯灯顿了下,为他夹菜。 不忍心打个岔:“那个菜会凉。”心疼钱的劣根性真是要拿出去枪毙。 季源洲却觉得可爱,忍不住放入口中,笑了下。 他把饭菜咽下,方继续看着人:“他叫季念,比我小二十岁,听说是我继母和那个人生的头胎。可惜两三岁的时候,被人带出门玩,车祸。” 手指了一下小脑的方向:“这里,小脑受了很重的伤。走路不稳,受人嘲笑。很多年被放在家里受家庭教育。” “我到季家的时候,没有人跟我说我是季家的大儿子。只是会定期被送到什么地方去,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又被人送回到老宅。” 冯灯:“季医生……” “这些倒是都没有什么,可能因为我记得医术,他们让我陪季念玩。第一年整整被锁在家里,想出去的话,季念会缠着我。” 冯灯想起他开头说的监视器三个字,不禁露出的表情里有了这种含义:是不是,这种缠着也不是因为爱呢? 季源洲看懂她的表情,为她夹了筷菜:“是,没有人爱我。在那个家里,季念也是听母亲裴苓榆的话缠着我。我第二年成功逃走的时候,季念是唯一看到却抓不住我的人。” “他打给裴苓榆电话的时候说:哥哥跑了。” “季医生……” “同情我了吗?”他狡黠地笑了一下,“那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很奸诈对不对?冯小姐一环一环被我套住,以为是听我缺点,结果听了这么悲惨的故事。同情是爱情的催化剂。” “呐,像我这样奸诈的人,冯小姐要擦亮眼睛。” 她顿良久,不知是笑是哭。 直到他说:“冯灯,这是全部的我。” 未必要你真同情,只是我的过去可以告诉你。 · 其他桌上陆续有人吃完走人,餐厅外又有人进来走动。烟火的气息一波又一波,跟营业额一样,呈上涨趋势。 冯灯的指尖搁在桌上,眼望着对面那人。 她忽然笑了下:“季医生,你知道有档节目叫非诚入扰吧?如果男嘉宾像你一样,自我介绍就告诉人——我是个奸诈的男人。你一定会被灭灯的。” “季医生今天运气比较好的一点是,这里不是非诚勿扰。” 她与他四目相对:“我也不是女嘉宾。” 她的回答令人意外,“奸诈也好,不堪也罢。季医生讲真话,而我愿意听真话。” 她很勇敢,他愿意说,她就愿意接受。他似乎没比她好多少,三年前经历颇多。原以为听他讲过去,她会圆满。毕竟三年多的眼泪都是因他而流。 可现实大相径庭。 三年前。 她被季家丢到门外,大门一关冷着脸说:季源洲不想见你。 她被这样的时候,原来他被人囚住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忽然不想听三年以前了,也无所谓了。她的小季哥哥原来从未想要抛弃想想。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真相了。 而且——昙花岛里日日甜,她其实见不得他吃苦。这件事知道了就已经可以了,她不要他把往事的酸辣再回味一遍。 可是她想——裴苓榆真是个坏人,这样的人是犯法的。于是只有一个问题:“季医生,你报警了吗?” 那眼底浮起一抹厌世般的颓色,陌生而又令人难过。 “你知道,季洵是谁吗?” “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脑科专家担心自己的小儿子,所以在家安装了摄像头。这不是犯罪,是护子心切。” 护。 火花在冯灯脑海中霎然闪过。 孙真打孙小刚的时候,尖牙一定在场吧。 所以它的伤痕累累,是替孙小刚挡下的伤。如同父亲护子那样,有时不顾一切。不见尖牙,尖牙就不能再为其受伤。这才是真相…… 女人悠长的目光定格在男人的脸上。 倒是季源洲以为她被他突来的情绪而吓坏了,于是下意识伸手—— 摸了下她的脑袋:“你还很年轻,最坏就是这样了。不要怕,好像你跟孙小刚说的那样,人会长大,能够保护自己。你看,我靠自己,也活成了这样。” 还可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