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呼啸着划过廊檐,两人在屋里互相望着对方,仿佛在无声地对峙。孙茹唇边绽开一个笑容,细颈转过,不小心露出包的密实的右肩陆逊为她把被子拉上一点,孙茹问:“伯言似乎很关心大表哥啊。”好像在问天气般平常。 陆逊低头放下被角,他和她贴的很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浮在她的面前,清软的犹如鹅毛。陆逊笑得很有深意,却只是很简单地回了一句:“物伤其类罢了。” 孙茹了然地点头,轻轻地问他:“伯言,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吗?” 陆逊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郡主,是`一条船上的人'和'一根绳上的蚂蚱'。” 孙茹囧了囧,刚刚营造的高深人设在陆逊面前瞬间崩塌,深觉这种他低头看她说话的位置,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用左手肘支着挣扎着要坐起来,陆逊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托着她的腰,给她后面垫了两个迎枕,无可奈何道:“郡主何苦要起来,别碰了伤口。”她因为肩上伤口原因,没穿中衣,被子覆在她胸口,露出光洁的颈窝,在灯影下有一种撩人的美色。 陆逊收回视线,对面的小姑娘脸上故作大人深沉,高傲地对他说道:“陆逊,我们最好谈谈。” “谈什么?”陆逊镇定地看了她一眼。 “很多问题。比如:起先你给了我个虎符,为什么要放我这里?之后采芝馆为什么替我隐瞒?还有这玉……” 陆逊以拳抵唇笑了起来:“郡主,一个一个来。” 孙茹撇嘴:“好,一个一个来。先说虎符。你为什么要给我。”之前的猜测都只是猜测,陆逊怕虎符丢失为什么就偏偏把虎符给她? 陆逊沉默半晌:“那段时间确实有人打虎符主意,我身上的那到伤就是回朝途中有刺客欲窃虎符导致的。而之后我们遇险,郡主当时在旁边我就顺手给你了。” “你就不怕我丢了?” “反正不是我手里丢的。”陆逊老神在在地回答。孙茹被他的无耻震惊了……更无耻的还在后面:“最多郡主死罪我流放嘛。我还有军功,罪降一等……估计可以降成贬为庶人……”死道友不死贫道,好有道理孙茹竟无言以对。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郡主说的,我和陛下都怀疑打虎符主意的人里有上虞侯,毕竟他有自己的封地,有反的条件。我和陛下欲擒故纵,如果郡主支持上虞侯,这个虎符现在估计就在上虞侯那里了。”陆逊笑眯眯地对孙茹分条缕析,孙茹越听越想骂人。 孙茹咬着后槽牙讽刺:“虎符没在我手里丢真是不好意思。” 陆逊一脸宽和:“哪里哪里,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完结也太无聊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哈,孙茹心中悲愤:三天前围场为什么要救他呢?! “那采芝馆的事呢,你为什么不告诉叔父。”孙茹不觉得那个“没有证据”小小的理由会压制到陆逊。事实上,孙茹做了很多措施来封住采芝馆这个漏洞,但因为陆逊的不作为不上报,这些措施都没用上。 陆逊想了想再一次陷入沉默,刚想开口被孙茹阻止:“别说是因为喜欢我才没说的。” 陆逊于是很爽快地从善如流:“因为我喜欢郡主才没说的。” 事实证明,对陆逊的无赖,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逊看孙茹被他噎到的样子,安慰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一个内定了马上要成为陆家女主人的郡主,突然卷入一场政治纷争,你说……陛下会不会给我临时换老婆?”孙茹一时间无语,这大概是陆逊的理由之一,但绝不会是最重要的原因。不过看起来他是不会跟她坦白了,不坦白就不坦白吧,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查。 “那玉呢?” 陆逊这次到没沉默,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这个就要问郡主了。” 当年孙策遇刺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跟着他打天下的丹阳军全部抽调出来。 相传曾因父亲战死而丧失根据地的孙策在丹阳招募五百兵丁去投奔舅父吴景,靠着丹阳兵翻身起家。后来在东吴对晋的作战中,这仅仅五百余的兵力,数次向晋军的阵地冲锋,突破晋军的坚牢防守,一时间,丹阳兵之悍勇令人闻风丧胆。 不说孙策,就连曹操,袁术,陶谦手下的主力多是丹阳兵。 而被孙绍抽出后这支五百人的精兵队伍一夜消失,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孙权接任孙策的状况尚且历历在目,大家都记得那场面极其混乱,没有人琢磨孙策这五百兵到底去了哪。 而孙权听闻大兄去世,第一件事就是躲在房间里哭,哭了个一天一夜,其实是躲在房间里愁。他最怕的是这群孙策的旧部不服他,而此时出现的两个人在他的生命里起了佛光普照的效果: 一个是武将之首周瑜,带着一队人马在城楼下给孙权点了三十二个赞——公开申明愿永远追随孙权助他完成孙策遗愿。另一个是文臣之首张纮,他把孙权从房间里挖出来,给他擦了鼻涕眼泪,穿戴好扶他上马带他到城门前接受众人朝拜。也是他,在死前提醒了孙权,这五百丹阳兵必须找到。 随后周瑜在几番犹豫下还是交出了这块玉。 这块玉是孙策留给孙茹,暂时交给周瑜保管的。具体用处不清楚,但大概是有关这五百丹阳兵。孙策临走之前只是交代孙茹如果来找他要,他需给予孙茹一切帮助。而孙茹,直至周瑜去世,都没有来问他要。所有关于丹阳兵和这块玉的线索就此中断。 去年武昌军刚练起来,孙权又想起了这五百丹阳兵,如果这些兵能加入武昌军……那该是多事半功倍的美事。因此孙权开始了从孙茹身上寻回这支队伍的计划…… 至于为什么他没直接找孙茹……大概是觉得尴尬吧。陆逊如是说。 孙茹听罢冷笑:“尴尬?”她感觉到自己的热度降下去了,即使屋里烧了地龙,还是有些冷。她把手缩回被窝,被子下面一副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她这才注意到他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往被子里滑了滑,遮住了大半张脸。“叔父没跟你说实话。他既然是从姨夫那里知道这枚玉佩的话,那他也知道它的故事。”她神情萧瑟了起来,开始讲述陆逊不知道的那半部分。 “这个玉佩,是信物,是我用于调动丹阳兵的信物。而且,只有我和孙绍可以用。 叔父知道,丹阳兵的任务是护着我和孙绍离开,然后集体殉葬来达到不泄露我和孙绍去向的目的。 父亲当初选择了叔父,没有选孙绍继承他的位子,是考虑到叔父确实比孙绍有才能,敏感,有抱负。但他也知道……别说有朝一日称帝,就说当个土皇帝当个军阀太守……只要有权,有利,关于身后事的争夺总是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父亲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 孙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惶恐,但转瞬即逝,她凝视陆逊:“恐怕叔父不亲自来问我,是因为他……”她想了想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这让陆逊一时间无措起来。 “至于为什么这方信物在姨夫那儿……是父亲临终前交给我我不愿意接……陆逊,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仍旧不希望让一群本该安居乐业,或者……该在战场上拼杀、捍卫自己女人和土地的将士因为两个无用之人惨死。所以我选择了不用它,我留了下来。而且……我跟孙绍……已经失去了父亲……还想多陪母亲几年……所以这枚玉佩不过是我丢弃的一个选择罢了。”她的声音闷闷的,这一夜,陆逊看见了她像寄居在壳里的蟹一样脆弱的一面。所以当她再一次见到这枚玉佩的时候,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兜兜转转还是甩不掉它。 她仰头问他:“所以,叔父让你来问我要什么呢?” 陆逊心里像被撬走一块,他微微皱起眉,气息以微不可查的势态慌乱了起来,这个女孩一句“叔父让你来问我要什么呢?”让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无耻和无能。 ——孙权要她带他们去找到这支队伍。 他说不出口。 陆逊伸手轻抚着她一头长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对她微笑,那笑淡的仿佛浅洼里的水,太阳一晒就消失不见。他低头去吻她的额头:“郡主你很累了,该休息了。” 一切都明天说吧。 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