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阿梨便伙同着贺子维一同来到了藏书阁。 在这皇宫之中,藏书阁占地极大。 而其中的藏书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不论是天文地理、文学史籍,还是诸子百家、百科全书,凡是阿梨能说的上书名的,在这里都能够找得到。 甚至有人曾戏言道:“这全天下的书,有一半都收在了藏书阁之中。” 藏书之多,可见一斑。 这藏书阁共五层。 约摸着一人高的书架一列列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屋内。 书架上的各式书籍,皆是分门别类次序摆放,十分有条理,找起书来十分方便。 书架旁还设有排桌,些许小凳散置周围,三两绿植点缀其间。这是方便借阅者研读和休憩的地方,环境十分清幽。 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整个藏书阁还有专人时时洒扫,整理书籍。 此刻,附近的人都已被晟帝贺子维遣散。 偌大的藏书阁里头安静极了。步入其间,只能听闻外头别枝惊鹊,半夜鸣虫。 阿梨第一次瞧见那么多书,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起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在一排排的书架间愉快地穿行,阿梨便犹如鲸入海,鸟投林一般自在。书架间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阿梨的欢呼声,惊叹声。 “啊!这本书居然也有!” “这个这个!我找了好久了!” “太棒了,这本书可是孤本呢!” 一向沉稳的贺子维也受到了阿梨的感染,有些欢跃起来,便这样看着阿梨在书架间挑挑拣拣,并不前去干涉她,嘴角慢慢荡起宠溺的微笑。 藏书阁鲜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往常各王孙贵族,大小官员借书,无不是噤若寒蝉,安静如鸡。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磕坏了碰脏了书籍的什么地方。 藏书阁内的气氛便压抑得很。 而今日阿梨进来,并没有其他人。阿梨无需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而禁言;也因着阿梨的术法,她不必害怕将书籍磕坏碰脏而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 因了这两个缘故,阿梨在这藏书阁中便不像等闲凡人那般肃静,反而多了几分随意自在。 贺子维自小受名家指导,眼界学识乃是一等一的高,教导区区阿梨一个小文盲绰绰有余。 这一个晚上,月光都带着迷迭香醉人的芬芳。 珍藏已久的砚台,贺子维取了出来,亲自为阿梨研墨。 一向保管严密的各历代名家字帖原贴也被贺子维翻找出来,供阿梨鉴赏,引阿梨一笑; 他还亲自写了字帖,手把手尽心尽力地指导阿梨写字。 看着阿梨的嫣然笑语,贺子维便觉着什么都值了,什么好东西都想往阿梨面前送。 西域千里迢迢进贡的奇异香料,不过那么几两,贺子维一道全都研磨了,点了香炉给阿梨熏衣服,教导阿梨辨识香料,品香鉴料。 江南才送来的各种茶叶,贺子维自己都还未曾尝过。阿梨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口渴,贺子维便带着她任劳任怨地煎茶煮水,闻香品茗。 贺子维只恨自己的东西不够多,不够好。 这一夜,贺子维教导阿梨写字,茶艺,品香,下棋,弹琴,看书,舞剑……阿梨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多有趣的事物。 她从来光知道晒月亮,长修为,不知道日子还可以过的这样丰富多彩。 阿梨头一次觉着,先前这三千年恍若白活了一般,想如今这般才叫做真正的活着。 而这样肆意而又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雄鸡一唱天下白。 转眼就是红日东升,烟霞徐吐。 今日这一遭,阿梨待在屋内,再不必遭受到日光的威胁。 贺子维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是不在日头下呆着,便不会消失。”阿梨解释道。 贺子维若有所思。原先他尚且还做好了阿梨突然消失的心理准备。现下看来,他再不必担心这一桩事。 这般光景下,他又联想起了昨日清晨的事,很有些懊恼道:“昨日都怨我。我不该带你去那日头底下走动,害的你颇吃了些苦头。” 阿梨忙道:“这哪里能怨你呢?原我也未曾料到,我会这般经不住日头,也不曾告诉过你。都是我修为过低的缘故。” “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贺子维十分认真地对着阿梨说。 面对贺子维这般深情恳切的话语,阿梨心下不过是感激他的好意,并无过多感触,也不会将之当真。 因着阿梨心下十分明白,自己乃是会术法的妖,若是自己无可避免地需得吃些苦头,那么一介凡人贺子维又能帮她做什么呢?怕也只能无可奈何,徒增伤悲罢了! 可阿梨亦是个识趣的,她虽心下并未将这话当一回事,可面上并不曾表露出来一丝一毫。 她笑吟吟地说:“只消得不去日头下闲逛,便哪里有什么苦头能让我吃着?” 贺子维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再不离开,早朝便要迟到了。 他虽心中十分愿意与阿梨多呆一会,但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的肩上还担着一整个国家的责任。 且眼下看来,阿梨也不会再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 贺子维想着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争这一朝一夕。 思索至此,他便开口道:“这天已大亮,我需得离开一会……” 阿梨方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凡人,与自己的作息时间很有些不同。 妖类习惯了昼伏夜出,又有术法护体。只要不去日头下浪,便是几个日夜不合眼也不甚打紧。 而凡人不同。他们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休。他们的精神肉体,本就远不如妖类。且他们又没有术法护体,想来更是脆弱不堪。需得一日三餐,早起早睡,妥善将养着才好。 回忆起来,贺子维已经接连陪伴了自己两个晚上,想必已经疲惫不堪。阿梨瞧着他眼下那精神,也隐隐有些不济。 阿梨暗自懊恼自己的疏忽,只顾着自己看着了书,就兴奋了些。自己精神好,便没有注意到贺子维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便自袖里乾坤摸出一枚翠绿小巧的树叶子。 她将这树叶子珍爱地摸了摸,才递给贺子维,道:“这一枚树叶子你拿好。上面我施了术法,可以帮助恢复精神。平日里只需藏于衣袖锦囊内即可。” 贺子维接过树叶,这树叶与外头普通草木生出的叶子并无差别,只是握手处还能感觉到上面带着的阿梨温热的余温。 这余温通过贺子维捏着叶子的手指,一直暖到了他的心头。 贺子维郑重其事地将树叶子装进了衣袖的内袋中,与阿梨再三告别,又约好了月升时见,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藏书阁外,一条凡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巨大黑龙不知在附近盘旋了多久。 此刻见到贺子维完好如初地自藏书阁出来,这黑龙才慢慢地伏下身去,完全隐匿了身形。 这一日贺子维上朝精神尚可。 虽近来时常熬夜,尤其这两日几乎未曾合眼,可眼下晟帝感到头脑并不像往常熬夜之后那样感觉到胀痛。 另有一丝丝的清凉的感觉自袖中缓缓渡入自己脑中。这清凉的感觉并不渗人,只让人觉着舒服,便连着双眼也被滋润的十分舒适。 接连定夺了几件国事,又不可避免地谈到江北的水灾。 晟帝颇有些无奈,这老天爷竟像是下雨下上了瘾似的,接连下了这月余都不曾有停歇的趋势。 当地的百姓早已转移到安全之处,可这毕竟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若这雨再如这般下下去,怕是要四处淹过来。晟帝这天府之国便要成了泽国了。 到时候,难不成要举国搬迁? 倒是能搬到哪里去? 可谁又能管得到老天爷头上去呢?老天爷要下雨,谁又能拦得住呢? 这可真真愁煞了贺子维,也愁煞了一众朝臣。 这件事且按下不表,将注意力转移至阿梨这厢。 阿梨其妖并不是傻,不过是见识短浅些。她晓得自己的短处,便卯足了劲想要弥补,于读书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自贺子维走后,阿梨便独自一妖安安静静得待在藏书阁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很是用功,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知是看书的时间长了,还是几日未曾休息好,亦或是近日耽搁了修炼,阿梨看着看着,渐渐地竟觉着有些眼花。 手中捧着的纸张上的一个一个黑色方块字体竟慢慢地在平面上旋转起来,叫嚷起来。 最后这本书竟自己从阿梨的手上挣脱出来,飘在空中,渐渐地长大,直至有七尺宽。 接着,阿梨便看到书本上的方块字接连地自纸页中鱼贯而出,冲向书本上方的虚空。 这些自书本中腾空而起的字在空中漂浮着,缓缓地旋转着,渐渐地又开始自发的排列组合起来,阿梨竟能从中辨识出一个女子的形态来。 而倏忽间,这些字体散落四处,便真的有一名女子自纸页的字里行间款款而来。 阿梨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喃喃自语道:“你,你是何人?” 那空中便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女声,这声音在空中回荡了三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便是——颜如玉。” 那女子定定的在阿梨面前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