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梨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妖、神、人中,若论娇媚,当属桃夭;若论清冷,当属依芷;若论俊朗,当属贺子维;若论风流,当属白水仙君。 可若论神秘,非面前这个女子莫属。 眼前这个女子,她不过是静静地站在你面前,便会使你会生出一丝不可侵犯的敬重感,不可亵玩的庄重感来。 就好像千千万万年沉甸甸的历史,就这样慢慢的,毫无保留的在飞尘中,在岁月中,在你面前,渐渐地铺陈开来。 这女子浑身上下流露出着古朴典雅的气质。周身四处,油墨书香若隐若现,煞是好闻。 此刻,这个奇怪的女子就立在那本巨大的书上,随着这本同样奇怪的书在空中沉浮不定。 她整个人充满了神秘的意味,好像心中藏满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梨瞧着眼前这个神秘又奇怪的女子,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呆呆的跟着重复了一遍:“颜如玉?” 那女子倏忽间便笑了,如春风拂面,百花在刹那间齐齐盛开。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不错,我便是颜如玉。” 世人常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可谁都没有当真,不过是将这几句话时时用以勉励自己,好教自己刻刻勤奋读书罢了。 不曾想,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颜如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遥遥朝阿梨伸过手来:“你可愿意随我去见识见识黄金屋与千钟粟?” 阿梨神往之极,丝毫不曾犹豫的便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在两只素白修长,骨肉匀称的手相触的那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自相触的指尖射出。 阿梨的双眼有些禁不住,整个世界刹那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不禁闭了闭眼。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再睁眼,阿梨已经不在藏书阁之中了。 “随我来~”颜如玉亲热地招呼着阿梨,随后将之带入一座奢华雄伟的宫殿中。 这宫殿通体上下金光闪闪,各色宝石镶嵌其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阿梨进前观看,才发现这居然是用金子打造的一座宫殿,饰以珍珠,漆以椒粉,挂以香草。 随着颜如玉走进这宫殿,可以看到这宫殿虽奢侈无度,却冷冷清清,无甚人气。 就连风吹经此处,都要滞留几瞬,凉上三分;便是阳光照射金屋反射出来的光芒,都带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再走进宫殿内室,可以看到一名美艳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 这女子容貌无双,服饰华贵,却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她一手扶着鸦青色如云的发髻,一手持牛角小玉梳,面上却无甚神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 她自镜中看到有侍女进来,带着说不清意味的情绪开口问道:“今日阿彻来了吗?” “回娘娘,陛下许是忙于政务……尚不得空……” “不得空吗……” “我的妆已经梳成,香炉也已燃上,鼎中的肉早已烹烫,桌上的菜色也已摆齐,为何便不得空了呢?” “我自晨起天光未亮时便揽镜自照,弄妆梳洗,一直盼着他来,等着他来。今日,竟又是不曾来吗?” “自朝霞升等到晚霞落,自月圆时等到月缺时。可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窗外的梅花开了几度,雪都下了好几回,阿彻还是没有来吗?” “既不曾来我这,又去了何处呢?” 女子双目含怨,眼神的焦点自镜中移向侍女:“可是我这妆不够美,他才不来?可是香炉中熏的香他不喜欢?” “鼎中的肉不够新鲜,还是菜色不合他的胃口?” 侍女颇有些不忍,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是了,既未到我这出来,必是去了卫子夫,李娃那些人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那些女人个个都是狐媚子,惯是有手段,会勾引陛下。” 女子话至此,幽幽的语气中渐渐带了气愤和嫉妒。 她的音色拔高,面上染了七分厉色:“日日有这些狐狸精相伴,陛下怎还会记得曾经的金屋中尚有一个阿娇!” “他许过我,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他应诺了我的!” 一杯凉透了的茶水被在地上,碎的面目全非。 侍女瑟瑟地跪下了,不住地磕着头,口中呼着:“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去将那人偶取来!” 声嘶力竭的阿娇袖子随意一扫,梳妆台上珍贵的金钗花钿口脂额黄眉笔等诸物被她宽大华美的衣袖毫不怜惜地扫落至地。 装着香料的珍贵小瓶在地上铺着的花纹繁复的厚毛毯上滚成了几滚,煞是可笑。 面目狰狞,一地狼藉。 又是何等可怜呢? 看到这里,阿梨和颜如玉也该离开了。 颜如玉解释道:“世人以为黄金屋乃黄金堆砌的宫殿,只存在于想象中。其实不然。” “汉武帝刘彻,曾为其发妻陈阿娇筑金屋。这便是著名的金屋藏娇的故事。阿娇曾千金买赋唤回刘彻的宠爱,最终因善妒,行巫蛊之事被打入冷宫。” 这时候,阿梨起了贺子维。 倘若贺子维也有这样一个后宫,自己会怎么想呢? 阿梨尚未意识到,不过短短两日,贺子维就已经在阿梨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又想了想,这阿娇必是爱极了刘彻,才会这般疯狂,又这般绝望吧。似这般痴心错付,即便是身处高位,衣食无忧,也不过是个饱受求不得之苦的可怜人罢了。 倘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需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才好。 端的是你既无心我便休,何苦来一厢情愿,勉强自己,也勉强别人。此番阿梨看待别人的闲事,想得十分洒脱。 可陈阿娇哪有阿梨这样的选择权呢?她有更多的束缚与无奈,她的爱也更加深刻,更加深沉。 用心爱上的人,是输家。 陈阿娇,注定便是个悲剧。 阿梨接话道:“若是这般的黄金屋,却有甚值得向往呢?” “孤零零,冷清清的,这个屋子全无温度。” “正所谓有情饮水饱,即便是安富尊荣,炊金馔玉,也不如陋室茅屋中温情脉脉的粗茶淡饭。” 颜如玉听了这番话,笑了笑,并未反驳,只是将阿梨带至皇宫另一处。 这次看到的,依然是个美丽又忧愁的女子。 颜如玉介绍道:“这个女子,乃是在饥荒之年,被父母卖了,辗转入了皇家,从宫女一步一步爬到妃位。” 阿梨表示难以置信,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呢? 颜如玉依旧只是笑笑,不说话。施个缩地成寸之术,两人转眼又来到千里之外。 阿梨又一次惊呆了。 只见眼前灾民遍地,白骨遍野。 那些尚且活着的人个个面色如土,死气沉沉。他们扒完了树皮草根,现下只能唉声叹气地扒些沙土放入口中。 奇怪的是,看不见一具尸体。 阿梨看到人们将一口大锅支起,而锅中煮着的,不知是何种肉。 还有些体力的人一圈一圈围在锅边,争抢着锅中的肉。推挤间,有人嘴边尚且叼着这不知名的肉,转身却被推翻入这大锅中,瞬间被煮熟,变成了他人口中的肉! 竟是人吃人! 阿梨惊的捂住了口鼻! 颜如玉神色漠然,问阿梨:“目下,你还觉着,有情饮水饱吗?” “若是饿了,人的道德底线便会一降再降。易子而食,并非讹传。” 阿梨心中震撼,三观被又一次地颠覆。她急切问道:“你可知何处有粮?我愿以搬运之术借粮以解此处饥荒。” 颜如玉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并没有过多悲切:“没用的,这是已然发生的事,你我不过是借着前世镜回溯往事罢了,断然不能更改其中的一丝一毫。” 阿梨万万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直直恳求颜如玉去找粮。 颜如玉堪堪言道:“罢了,也曾应了你去看千钟粟,这便带你去试试,也好叫你晓得并非是我铁石心肠。” 阿梨站在黄橙橙的千钟粟面前,施了一千遍搬运之术。 可是都没有用。 她的术法好像落在了空气中,丝毫不能起作用。 颜如玉说的没错,这些事,都已然尘封历史,再无更改的机会。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穿越时空,去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 阿梨觉得这样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我宁愿我未曾看到这一幕……我宁愿我未曾看到……”阿梨仍旧有些恍惚。 颜如玉淡淡的声音响起:“未曾看到,便未曾发生了吗?” “这些凡人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他们拼尽全力的活着,也不过是过完了极平凡的一生罢了。” “在命运面前,他们不堪一击,再怎样挣扎,也与蝼蚁并无什么差别。” 颜如玉看得这样明白,这样冷静,冷静到有些冷血无情。 她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 “有人说,有情饮水饱;也有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声音渐渐带上了些温度:“可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中,都藏着你不曾知道的真相。你只需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看了这些,阿梨颇有些感悟,阿娇再可怜,与那些灾民比起来,至少还衣食无忧。 这世上,总会有人过得比你更惨些。 她脑中灵光一闪,又想道:颜如玉这样冷静又淡定,怕不是看惯了生离死别,所以才能将这些人间悲剧看的这样淡吧。 似这般心如止水,不悲不喜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阿梨突然非常迫切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回去找贺子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