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和煦,程家一行人从山庄浩浩荡荡地回了城。 桃儿看到程习习身后的非云时,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原先她想着非云不过是个新来的黄毛丫头,定是好拿捏的。可是当桃儿看见非云矜持地站在程习习背后,仔细将行李的归置情况报备得一丝不苟时,她就没那没淡定了。 玉霜下午才回到程家,虽然桃儿在她面前急得直跺脚,可她丝毫不放在心上。玉霜自有打算,这却是桃儿不知晓的了。 程习习将屋里伺候的人叫来,说着让他们照顾着非云这新来的丫头。虽说是新来,可是看这架势,定是把非云当心腹了,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这样一来,非云算是正式在程家露了面。 程习习将山庄带来的鲜花插在花瓶里,剪去了几支参差的叶,问道:“怎么样?” 非云回道:“这样一来,清秀多啦。叶子太多反而显得整瓶花很拥挤,像要宣布自己开得多么好一样。”说完一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程习习也笑了,问:“你在笑什么?” 非云道:“我是瞎说的,自己反倒把自己逗笑了。” 程习习将花瓶转了一个方向,侧头端详了一笑,又满意地将花瓶放正。 “我看你说得挺好。” 正说着,玉霜进来了。非云和她问了好,却见玉霜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头,非云面上并不显出什么神色。 程习习将剪刀递给非云,拿起润肤膏擦着手。 “小姐,广宁府任家托了人来。” “哦。”程习习漫应着。 “玉霜姐姐可知来得是什么人?拜帖可送了?”非云将工具箱收纳起来,插了嘴问。 程习习像事不关己一般,只是拿着润肤膏擦手。 “这……”玉霜硬着头皮说,“小姐去前厅就知道了。” “想来是些不相干的人,那便让他们等着吧。小姐还有事情要忙呢!玉霜姐姐,麻烦你到前厅帮忙照顾客人。”非云笑眯眯地说着。 “小姐!”玉霜冲非云狠狠瞪了一眼,略微提高声音叫到。 “这里暂时不用你帮忙,去吧。”程习习头也没抬。 前厅坐着任家托来的媳妇,仗着也是任姓,平时最爱出头,实际上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在任家也没什么地位。此番前来为着任家大公子任司安与程习习解除婚约一事,这媳妇为了邀功,自告奋勇地来了。这媳妇坐在前厅吃茶,边吃边想,程家没了主事人,又是小门小户,解除婚约还不小事一桩。可是茶吃下去了好几盅,仍不见有人前来招呼。 原本婚姻大事是有父母叔伯做主,可程家独门独户,并无宗亲。到了程习习这便特殊了,婚书是由她自己保管的。程习习见玉霜一副不敢直言的样子,便知道任家轻视了她,随便叫个人来便要打发了她。 程习习原本与任司安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早已没了什么印象。提起解除婚约,自己最初虽然震惊与难过,但很快也便释然了,与其嫁过去受人欺辱,倒不如早了断的好。只是她不由得想起弟弟,生怕自己不好的名声连累了他。 人家那媳妇是再也坐不住了,眼见日头已经西斜,可是程家人仍不见踪影。 程习习打发非云去厨房端甜点。非云刻意绕到前厅,见一个妇人面色红赤,鼻尖沁出了几滴汗,显得整张脸油腻而臃肿。她似乎很着急,不停地左顾右盼,满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欲坠。 非云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叶子太多反而显得整瓶花很拥挤,像要宣布自己开得多么好一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妇人听到声音,将头转了过来。只见厅堂口一位娇俏的姑娘,站在阳光的前面,衬得风姿绰约。只是逆着光,朦朦胧胧看不清细节。妇人口中不由叫道:“程大小姐,嫂嫂等了你好久哦!” 玉霜恰好走过来,听得那媳妇对着非云说错了话,羞得立马转身,从偏门往外去了。 非云欠开身,笑道:“可真是折煞了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在程家吃饭,我好让人给你准备副碗筷。” 妇人心里知道认错了人,脸更红了,道:“有饭吃自然好,哦,程小姐要留我吃饭自然好,只是……” 非云打断她的话,道“厨房在那边,饿了便自己过去。” 妇人听到这话,再也坐不住了。原本想着程家小门小户的,自己仗着任家使人的身份,定会被视为座上宾,却不想被程习习的一个丫鬟作践。当下气得拔脚就出了门,找任司安的母亲任大奶奶哭诉去了。 非云高高兴兴地端着茶点送到程习习房里,正想将刚才的情景说给程习习听,却见徐图、崔护和程戈都在,便放好茶点安静地立在程习习身后。 程习习道:“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去喝碗水。” 非云瞪大了眼睛,说:“小姐,你刚刚跟在我身后吗?” 程习习道:“我一直在房间。” 程戈笑道:“姐姐猜到你会去打发那婆娘,嘻嘻,你都说了些什么。” 非云再也按耐不住,比手画脚地把刚才的情景说了一通。程戈听得兴高采烈,不住地插嘴问话。崔护却转眼看向程习习,又看向程戈,最后又将眼睛转到非云身上。徐图低头不语,手上的青筋暴起,茶杯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了。 程习习笑吟吟地听着,突然插了话:“徐伯伯,那任家的少爷你可曾见过?” 徐图一愣,不由自主地放下茶杯,哼了一声,才说道:“见自然是见过的!任他长得再人模狗样,也不敢这么轻贱了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程习习只是一味地笑着听他说,徐图顿了一顿,不再往下说,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早些年听父亲说——”程习习故意拉长了声调,“徐伯伯最是火爆脾气。我们还都不信。今天,你们可都见到了吧。” 程戈瞪大了眼睛,问道:“任司安要欺负姐姐?我看他不像那样的人呀!难道今天的事是任司安的主意?我定要去问问他!” 徐图道:“不论今天的事是否由任司安主使,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任家的态度已经摆在我们面前。咳,非云,你去看看晚饭弄好了没?” 非云知趣,掩了房门,吩咐门口的丫头去招呼厨房,自己亲自守在了院子门口。 徐图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必要的时候,我去向任家谈判。” 程习习道:“你的谈判理由会成为筹码,也会成为把柄。我不想要,也不需要程家,你们,为我冒这个险!” 徐图脸色一白:“你都知道了?” 程习习点头默认。 程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俩。 崔护小声问:“我需要回避吗?” 程习习道:“不需要。我还不打算让你们知道那件事,也许某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徐图苦笑了一下:“很快,你们都会知道的。” 程戈低头着看自己的手心,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双手。陌生的掌纹,陌生的自己,陌生的未来。只是有一点很确定,在未来的生命中,这屋子里面的几个人一定会在的,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将他们留在自己生命中。 这个平凡的下午,很快便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当年老的程戈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依然会想起这个下午他所做下的决定。命运早就降临到他身上,在他不自知的时候。 程戈突然转过头,认真地对崔护说道:“再也不要把自己当外人,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把你当家人。” 崔护感觉到眼眶有了泪意,他飞快地将头转到别处,不敢看人。崔护用眼睛的余光瞟到程戈还在看他,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完,崔护再也坐不住,急忙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程戈朝崔护的背影喊了几声,只见人一会就没影了,只好失落地收回眼神。 程习习和徐图相视一笑。 徐图沉思了一下,说道:“我这就去找华悠南商量,想办法见任老太爷一面。你安心置办你的嫁妆,三年之后,任司安必定娶你。” 程习习道:“我不想嫁。” 徐图道:“任家做得是有些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相信这件事必有小人作祟,我虽老了,任家那些人我也没有放在眼里。你放心,一切有我,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再这般欺辱你。” 程习习道:“徐伯伯,我没有生气。这人心凉薄,这段时间来我也看了不少,甚至……任家的反应,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我可以理解,真的。” “那……”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笑话,坏了程家的名声,连累了程戈和崔护。我不介意被退婚,但是,他们不应该有一个被弃的姐姐。我真的……”程习习的声音有些许哽咽,她努力地笑了一下。 “习习——”徐图不由自主地揽住程习习瘦弱的肩膀。 “徐伯伯,我喜欢你这样叫我。真的!”程习习将头靠在徐图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父亲走了以后。我更懂得珍惜美好的事物,我也更懂得珍惜你们。” “姐——”程戈拉住程习习的手,皱着眉头说,“我不管,谁要是敢欺负了你。我,我就去揍他!” “那你得好好练功,等你以后成了将军,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嗯!我听姐姐的话。”程戈坚定地点点头。 “习习,若任家执意要退婚,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徐图微蹙着眉。 “我已经想好了计策,也许不太君子。任家想让我主动退婚,无非是想顾全他们的脸面,将错处归咎在我们身上。如若任家真要退婚,那便请主事的人来谈吧。” “今天这件事只是试探。” “没错,很快便会有人再来的。”程习习突然叹了口气,“我觉得,事情到时候会弄得很不好看。任家已经将玉霜收买了,桃儿身上也不干净,所以,我想借这次事由清理掉掉一些人。” “程家正值多事之秋,是应该清理清理污垢了。”徐图仰头,若有所思道。 程戈拉住程习习的衣袖,问道:“姐姐,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得上忙的吗?” 程习习道:“这些后院之事,不用你管,你的心不应该在这,知道了吗?” “哦。”程戈不甘愿地哼哼道。 “该看的兵书看了吗?” 程戈闷声道:“还有一些不太懂的地方。” “那你先回去温习功课。待会我过去叫你吃饭。” 程戈低着头不肯走。 “去吧!”程习习帮程戈掖了掖衣角。 程戈嘟着嘴去了书房。 程习习看着程戈走出了院门,这才坐回椅子。 徐图看着程习习问道:“你把戈儿支开,是为什么?” 程习习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将那天在花园里面的事情说了。徐图只听得青筋暴起,一锤擂在桌上,震得茶杯裂开来,茶水桌沿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