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未眠的阚冬青不意外地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早”饭都是吴桐端到床上来她才勉强吃了几口下去。 “这样不行的呀!”阚冬青有气无力却又痛心疾首地捶床,“该睡觉的时候工作,该工作的时候又昏睡过去了。” “有哪些该剪辑的内容一会儿都发给我吧,你先安心录几支视频囤着。这周把小草的视频发完,下周应该准备新的采访了吧?有人选了吗?” 只咬了半个的荷包蛋掉回碗里,抱着碗的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人选是有的,越来越多的博主表示有参与的意向,但鉴于他们一个月也只能介绍一位,如果把这个专题做满一年也就是十二位,很多博主她都没有办法给肯定的回复,必须要从中做出筛选,选出有代表性又比较特别的。 只是上次……在采访完小草准备离开的过程中,她拦住了阚冬青,向她引荐了一个人。 “我知道突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初心这一系列专题是去发掘小众博主的,但如果只是曾经做过博主却在最后没有坚持下去的……那样一个人,可以接受采访吗?”小草看上去有点犹豫。 “你详细说说看?”她倒觉得也没什么不行的,本来制定的最终目的就不是去给小众博主曝光的机会,而是让更多的人更全面地认识这个圈子,所以不同的人不同的经历对她来说都会是非常有用的。 “我以前,也是有过一个圈内的朋友的。她跟我比较像,在B站还没有开时尚区以前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微博上,至少也是六年前了吧。那会儿大家都只是拍照片、上传、拍照片、上传,说起来很枯燥但都乐此不疲,也有很多人喜欢看,她当时的粉丝数也突破六十万了,按理来讲应该是会发展得很好的,但最后却中途放弃了。那时她状态很颓废,我们也没敢多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坚持不下去的。” 小草的情绪突然间也有点消沉,“昨天我问她如果有这样一个采访,她愿不愿意去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她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假如说出来能帮助到别人的话,不妨就说一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这个可能……” “总之,先把她的账号发给我,之后才能决定,你先别急。” 椿。 她的微博名和B站账号都是一个单字。 “也是落叶乔木啊……”他探头看了一眼。 她立刻把手机撇到一边,“你干嘛偷看我的手机!” “你讲点道理,哪一次你凑过来看我手机的时候我躲开了?” 阚冬青自觉理亏,干脆把手机扔给他让他慢慢看,“上次小草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采访这位叫椿的小姐姐。幸好她虽然退圈了,但照片微博什么的都还保留着,B站我看了下,也发过二十多支视频,还是有东西可以参考的。我想了想,也许放弃了的人反而要比坚持着的人想说的话会更多吧,至少大家看问题的视角是会不一样的。另外就是,她宣布退圈的时候只发布了一条微博,什么声明都没有做,更没有阐述任何原因,这一次如果答应出镜的话也算是给她以前的关注者一个交代吧。” “只是想给过去喜欢她的人一个交代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录一支视频好好说一下,不会更方便吗?或者是想借你这个跳板重新复出,在你这儿免费造势宣传一波?” “你别把别人都想得这么险恶好吗?”阚冬青瞥他一眼,“这种感觉很难理解吗?如果是我,也不敢去面对自己曾经亲手放弃的东西,有些话,只能借着别人的嘴才能说出来。当初连句正经的告别都没有,就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放弃这件事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七窍玲珑心噢?”他用她的手机刷了刷,看到最近的那条微博,时间停留在两年前。 [椿:不会再更新了,勿念。] “因为很喜欢啊,喜欢到对于如果放弃了会怎么样这样一个假设,闭着眼都能体会到汹涌的情绪。真正的喜欢不是坚定不移地一条路走到黑,而是早就瞻前顾后地设想了放弃的可能性,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就是那种——带着对失败的恐惧产生的势在必得,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可以说是极尽敷衍的语气了。 “我猜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再登上这几个号吧,面对那么多人的失望和等待,是件煎熬的事。”不过阚冬青也就是随便瞎揣测,毕竟她没有真正的放弃过,不会知道抛弃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的代价。 总之一通胡乱的讨论和她单方面的感性发言之后,还是主动联系了小草给的椿私下的微信,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和诚意。 阚冬青看到最上端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而过了很久后她也只回了一个字。 [朝菌:好。] “咦?朝菌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微信名?”阚冬青絮絮叨叨地碎碎念出来了。 “朝菌就是木槿花,木槿花的花期在夏天,早上开花傍晚凋谢,也有一种说法是叫‘朝开暮落花’的。如果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对她以前的名字的一种嘲讽吧,椿是在非常贫瘠的土地也能顽强生长的植物,但朝菌是一到黑夜就会凋零的花,或许是对自己在逆境中就选择放弃的一种嘲笑?”对于她下意识问出来的疑惑他倒是很认真地解答了。 “朝菌不知晦朔……所以也是在说自己以往太过天真了吗?哇,你们文化人取名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是在下输了。” “本来希望自己成为大椿,结果成了朝菌。现在多少也能理解她的心态了吧。”他放下她的手机,看过去主页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微博多少有点压抑。 “所以要拍吗?”好歹他才是拍摄的主力军。 “我试试吧。” 椿主动要求自己动身前来阚冬青这边,在所有采访对象中这还是头一次。 [朝菌:我这边也没有适合拍摄的场地,买张高铁票过来吧。] 她来的那天天气雾蒙蒙的,有点要下雨的趋势,阚冬青在出发去火车站接她之前特意往吴桐包里揣了把伞。 到了车站的时候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没想到的是椿手上已经抓着一柄长伞,黑色的伞面和她米白色的长裙形成鲜明对比,不过整个画面很舒心。泼墨似的长直发让阚冬青感叹了句“画中仙”。 简直就是国人传统标准审美中的美人。 一点都不像她,暴躁起来一手夹烟一手拿酒,翘着二郎腿骂骂咧咧……咳,这反差太强烈,阚冬青都不好意思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你好,冬青。”阚冬青走神的空档,她已经把手伸出来了。 “你好,”阚冬青立刻握上去,“那个——你比较喜欢什么称呼?” 椿明显地停顿了几秒,就好像阚冬青问出来的是什么天大的难题,不好好思考就会答错一样,“叫我椿吧。” 一路上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 阚冬青清了清嗓,“中饭吃过了吗?” 感谢中华人民五千年的智慧传承,多么蕴含人生哲理和社会经验的一个话题啊。如果对方说吃了,还能接着问吃什么了在哪儿吃的好吃吗;如果对方说没吃,就能接着说怎么能不吃呢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吧。 “在火车上吃了片面包。” 阚冬青再度沉默了,总不能大谈特谈自己对于面包的一百种吃法的心得吧。 “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录制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你喜欢猫吗?”然而沉默只是保持了片刻,她相信自己的交际能力不会止步于此。 “猫?” 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发出声响,趴在门边的大脸猫冷漠地看着来人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眼兴奋地跑出来迎接客人的自家主人,一张老脸写满了不屑,助跑一跃,就钻进了主人的怀里。 “哇,这只猫……看起来好老,但是很可爱。”椿感叹了一句。 “他年纪确实不小了,”少女笑眯眯地摸着加菲猫的下巴,“是冬青的朋友吗?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她是清柠,这家猫咖店的店主,”阚冬青和椿介绍了一下,没有说她是自己的一个小粉丝,想了想也没有告诉清柠椿以前是个博主,“帮我们安排点甜点吧,只要是你经手的肯定都好吃。” 椿似乎是很招小动物喜欢的那一种类型,没一会儿她怀里就趴了只美短。 “要在这里录制吗?”椿歪了歪脑袋。 “录制的事咱们先不急,随便聊聊天吧,”阚冬青叉起面前的蜂蜜年轮蛋糕,“您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就是很普通的小职员,每天坐办公室,按部就班。” 唔,按部就班。对阚冬青来说这个词有点刺耳。 “和以前做的事情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吗?” “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普通了吧。掉到人群里都看不见的那种。” 这姑娘有点缺少自信啊,就您这通身的气质,掉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啊。 “你本人很特别。”阚冬青用的是肯定句。 “谢谢。大概和做博主的那几年有关系吧,再怎么说也在研究穿衣打扮上下了功夫,多多少少还是在尝试让自己尽量和别人多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阚冬青有点紧张地和吴桐对视了眼,“那,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两年前,您是为什么而选择了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