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宫上空电闪雷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一道惊雷将正殿瞬间照得惨白。 玄镜冒着劈天盖地的暴风雨,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欢歌笑语的正殿。 莹白面具,恍若鬼魅。 他曾经像鬼魅一般苟且在黑暗之中,今日,他却又选择了一个黑夜。 玄木躺在安逸的黄金椅上,怀中抱着两个美人,一只手将酒杯高高举起,往下,酒水泉泉而下,满脸溢香,美人也各种搔首弄姿,为搏玄木一笑。 又是一道透白的闪电猝不及防劈在正殿上空,正殿门口照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鬼哭狼嚎。 “啊!”美人们被那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到玄木怀中。 玄木眯着老辣的眸子警惕地望着门口,定睛一瞧,银衣披风,风尘仆仆,随后宽慰着怀中的美人道:“无妨无妨,是咱们玄虚宫的护法大人回来了!” 美人们这才缓过气来,娇俏皙白的脸蛋上还垂着几滴香泪,瑟瑟缩缩地退了下去。 玄木换了个姿势躺在黄金椅上,悠哉道:“事情办得如何?” 玄镜佝偻着身躯,恭敬道:“属下顺利潜入慕府接触到了霍家人,经过一番交涉之后,霍家人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尊主能完成这个条件,霍家人即刻归顺,助我玄氏完成天下大业!” “好!不愧是乙长老带出来的护法!” 玄木激动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玄镜跟前,欣喜若狂,“天下没有我玄木办不成的事情!你快说是什么条件?” 玄镜忽然收敛了音量,门外无边夜空又炸开一道惊雷,将玄镜的声音湮没。 玄木皱着眉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给我再说一次!” “就是……” 风雨交加中,玄镜凑近玄木耳畔,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一句话的时间里,玄木的眸子闪出惊愕的光来。 玄虚宫的雨势更大了,将所有嘈杂都湮没在冲刷声中,所有的烛光都在疾风骤雨中显得脆弱不堪。 玄木瞪大了双眸,屏住了呼吸,颤抖地低下了头,他的腹部已经被玄镜一拳洞穿! 他毫无防备,也从未注意到玄镜有任何发力的迹象,不知不觉中,眼前这个令人战栗的男人便已经悄无声息将他推下了地狱。 “你……你……为什么!” 玄木往后踉跄了几步,腹部血肉模糊,瘫坐在黄金椅上,面目狰狞。 “玄木,你想不想看看我这张脸?” 玄镜扬起嘴角,伸手将这张莹白面具缓缓取下。传说中,他被大火毁去了容颜,那只不过是他掩藏身份的谎言。 玄木在那莹白面具脱落的一刻,吓得大喘气:“是你!小狼崽子!你竟然还活着!” 玄镜那一张完好无缺的容颜之上,沾染着几滴夺目的鲜血,他的目光似是火海刀山,语气也变得无比凛冽:“没错!是我!我从下着暴风雪的死人堆中回来了!” 玄木觉得喘不上气了,腹部早已血流成河,他的面容在闪电和烛光的交映之下变得煞白、枯槁,他眼角眦裂,嘴里在怒喝着什么连自己也听不太清楚。 只见玄镜一步一步朝他逼近,用幽灵一般的目光死死拷住他,玄镜蹲下身子,在他眼前咬牙切齿道: “玄木,你在这个靠无耻出卖得到的位置上已经坐了整整二十年!玄虚宫也被你和那四个老不死霸占了整整二十年!现在是时候归还了吧!” 玄木抽搐着嘴角,颤抖道:“你怎么会……不会的!你已经死了!圣女也已经死了!不要再来纠缠我!” 玄镜目不转睛:“当年你利欲熏心,出卖我的母亲,又将我打得半死,丢进天寒地冻满是尸体的战场之中,然后兴高采烈地坐上尊主之位,整日却不思进取□□无比!只安心当那四个老不死的傀儡!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你……” “你放心,我会把你们从我身上夺走的,一点一点,全都拿回来!我要你们永生永世都记住——以前的玄氏是圣女的玄氏,以后的玄氏也仍然是我圣族血脉的玄氏!” 玄镜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玄木亦是在无尽恐慌和恼怒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狂风大作,正殿中一半的蜡烛被吹熄,玄镜平复一番站起身来,血泊之中,他看见自己这张脸,完美继承了母亲的一张脸,精致中混杂着北原人的桀骜英气,因为太容易被看穿身份而被迫戴上面具。 年幼而不堪一击的他为了保住性命,苟延残喘,做尽多少屈辱之事!在母亲死后这整整二十年里,他潜伏在偌大的玄虚宫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他玄镜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门口传来异动,玄镜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去,看见如痴大惊失色地望着玄镜和他脚下死不瞑目的玄木,浑身颤抖。 玄镜平静道:“这么大的雨,如痴姑姑不妨进来一叙。” 这是如痴第一次见到面具背后的玄镜,他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虽从未见过二十多年前玄氏部落人人俯首称臣的圣女大人,但因部落人对圣女一向无限崇敬,画像常常随处可见。 虽然这些年来,四大长老和玄木一直都在打压族人对圣女的信仰,但始终是徒劳无功。玄氏信仰天神,在他们心中,圣女便是天神的使者,只有继承了圣女血脉的圣族后人,才是玄氏真正的统治者。 这个节骨眼下,她根本无处可逃,只得战战兢兢进了正殿,跪在玄镜跟前。 玄镜指着地上的玄木冷峻道:“想不想替你的尊主报仇?” 单单一句话就吓得如痴再度腿软,她赶紧撑出一个笑容来,大叫道:“妾身不认识这人,妾身只认识您!您才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从今往后,刺客宗上上下下也将唯您马首是瞻!” 玄镜对她临阵倒戈的墙头草作风颇为欣赏,看来这位如痴姑姑也算是够识时务,他俯下身来在如痴耳畔恶狠狠道:“你听着,我可不是玄木,我对你们这些肮脏的皮相根本不感兴趣,你若想在我手下好好活着,就需要不断向我证明你是个有用的人,否则,你的下场……” 玄镜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如痴一哆嗦,赶紧磕头致谢。 玄镜缓步走出正殿,任凭暴风雨击打在他身上,他虚着眸子遥望天边,深吸一口气,仿佛一种久违的自由感。 从此他不需要再活得像一条丧家之犬,他要向霍家人证明,他才是这场厮杀之后凯旋的狼王…… 天狗食月,天象异变。 霍简抬头望着异变的天象,四周的人们都沉浸在中秋夜的欢腾气氛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那月亮的小小缺口。 这夜,天鸿城熙熙攘攘,灯火灿烂辉煌,中轴大街上人来人往,城南高升的烟火在空中绽开璀璨的模样,将半边天都照成了绚烂的彩色。 他侧过脸去望着姐姐霍离秋,她正歆羡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越多看她一眼,霍简越感到无限的恐惧和压力,他嘴角再也无法轻松扬起。 慕子凉知道离秋喜欢热闹的氛围,主动前来邀请她一同去街上走走,霍离秋欣然同意,正欲离开之时,霍简一把拉住了姐姐:“别走!” 霍离秋诧异地看着他,只觉得弟弟近日越发喜怒无常。霍简不言语,握住姐姐的手也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仿佛一松开,他们姐弟将再无相聚之时。 当他在世上第一次睁开眼,就从未曾看到过母亲,他只有一个姐姐和半疯半醒的父亲。这个家远离烟火到极致,落户山林之中,隔绝人世,却因身上流淌着沉重的血液而不得不丢弃所有的一切,踏入乱世之中。 好在母亲在林间小屋里留下了满屋子的书,这才让他有了短暂逃避的机会,所以他将自己整日都关在屋里看书。 的确,他天赋英才,他智绝无双,这让他越发感恩上苍恩赐他这个姓氏。 天下统一,看上去平淡的四个字拼接在一起却是如此激动人心,撩拨起他血液中的悸动。就像颈上那块武宗之玉,一旦系上,他此生便绝不辜负,既要护得住天下,也要护得住最重要的人…… “算了,你去吧。” 霍简松开了手,往回走去,他两鬓的白发似是又添了几层霜。 霍离秋有些在意,但慕子凉很快将她带入到喧闹的街市之中,让无尽的欢乐将所有忧思齐齐吞没。 两人走到一家做糖人的店铺前,离秋俯下身去,见到铺前的老先生埋头用糖浆在板上细细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子凉轻声道:“你若喜欢,可叫老先生为你画一幅。” 此时老先生抬起一张和蔼的面庞来,从盒中抽出两支精良完璧的糖人来,恳声道:“慕大少爷,平日我们一家多受慕府恩惠,今日老朽便可将做好的一龙一凤赠予大少爷,望大少爷能收下。” 子凉从老先生手中接过糖人,却见老人家已是瘦骨嶙峋,一时思绪万千。 霍离秋察觉到子凉的心事,感同身受,对着老先生道:“老先生,龙凤呈祥,以后自会越来越好的。” “姑娘赤子之心,老天爷都会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