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当真是黑的。 漆黑一片要把大地压得塌陷。 只是,灯火通明的朱雀街,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都早已进了未央宫,紫金大门紧闭,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的还有另一处,灯火阑珊,赤焰长明,业已黯淡。 那是一个少年,温顺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孤零零一个人抱着膝蹲坐在墙角,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像只胆怯受伤的小兽舔舐自己的伤口。 “清显,怎么样也不能放弃。” “清显站起来,你还要去找她的!” 他呢喃着自语。 倏尔,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哭泣的清显霍然抬起头来,带着期待的笑意,可是…… 他诧异的双眸倒映着陌生男子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灯火都染得一片氤氲,昏黄萦绕。 “哇”一声他哭了出来,清显哭得更加汹涌,嚎啕大哭像只被欺负的小白兔,埋怨着主人抛弃自己。 那个人不是东皇!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她还是离开了,厌了自己,不愿意再一次哪怕一次,停下脚步等等他追上来……不愿意最后一次转过身来安慰他找到他,拥抱他。 来人略偏清冷的嗓音打断他的哽咽:“你与刚才那女子是一道的?”明明是个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 清显乖乖地点点头,抱着膝的手不自觉捏紧,侧着脑袋仰望着来人怯怯地问道:“你又是谁?” 看着面前小白兔一样的少年,那青衣男子笑了反而蹲下身递上一张帕子: “长安顾贞观。” 他笑着可是那笑意达不到眼底,可是清显没有看到。顾贞观其实知道这个少年叫做清显,刚刚他们的对话他全然听见一字不落。 果不其然,清显被鼓励一般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眼眶红肿带着泪痕,可是眸子黑漆漆明亮得紧。 “顾贞观,真是个好名字!我是谁……她唤我清显。” 末了他黯淡着眼神补上一句,“想来那是我的名字吧。” 这清清澈澈的水啊,可以显现出所有的天光云影。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清澈的水可以显示出普罗大众的三千繁华象,用来说这天真的少年是再准确不过的了。 顾贞观暗地里思量着,到底是心智如孩童啊,不谙世事,对他得顺着来,就像那女人一样! 顾贞观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可不待片刻又是温润如玉的笑容,宛然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带着关怀伸出养尊处优的手递给清显,低头道: “莫再哭了,地上凉,起来吧。” 清显一愣,他第一次,第一次这样被别人……这样关心。清显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却是低着头的眼眶红红的喏喏道:“谢谢。” 顾贞观摇摇手毫不在意,随口问道:“谢什么,随手之劳而已。倒不知小兄弟和刚刚那位姑娘……” 清显一愣,疑惑地问:“我们怎了?” “那姑娘乘的是九鸾风驾……身份怕是尊贵,又与小兄弟似是相识,可刚刚小兄弟又被她狠狠推开……在下甚是不解。” 清显垂下眸子,霍然抬起头来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摆摆手道: “不打紧,她身为公主自然尊贵得很。推我打我两下,算不得什么!” 他眼里十分真诚,右颊的小酒窝分外明显。 顾贞观一愣差点被忽悠过去,低声自语:“她当真是公主吗?” “什么?”清显微微前倾皱皱眉。 “没什么。想不到小兄弟竟和公主殿下倒是相识,贞观心下好奇罢了” 顾贞观摆摆手随口说上一句,表情有些莫测,灯火照在他的脸上,分明一颗泪痣点在眼角。 清显抬起头盯着顾贞观的眼睛,纯粹的目光微笑着解释说:“我那日在长安街上迷路了,是她喊住了我。我见到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呢!” 说着他羞赧地挠挠头,侧着头脸颊宛若温润的玉石,也不说话了好像一个初涉世事的孩子。 “她当真是个好人呢!”听着他轻轻低语诚心诚意,若是顾贞观刚才没有看到冰封的朱雀街凄冷萧瑟,人烟荒芜,这下倒十成十会信了。 这少年,他太真诚了,眼里写的面上说的都让人无端的信任。 谁会想到这样个天真的少年随口撒出的谎话,眼都不眨。 这一切……都是为了刚刚那个少女吗? 清显也不知在想什么,盯着墙角数枝寒梅凌寒雪白皎洁,夜色如歌,衬得他一脸宛若静影沉璧,丰姿高爽。顾贞观心下疑惑他到底是何人,这般气度与他那孩子般紧张模样截然不同,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邀请道:“不日耀华公主选驸马,贞观不才,也是参加了的,想来清显也定要去的?” 说完不语,他笑意愈深,看他如何。 清显眨眨眼天真至极,刚刚的优雅气质全然消失,他着急了,比武招亲?现下的东皇在皇宫里,要找到她只有那比武招亲了。 “贞观,你带我去好不好。” 这个貌似是撒娇的语气吧,顾贞观头一次看见一个同性拽着自己的袖子,仰着脸小狗般招人喜欢,更是容不得你拒绝。 “那……” “贞观,我不会捣乱的” “……” “我只是去看看她,一眼就好的。” “……” 清显像是打开话夹子一样,滔滔不绝,顾贞观倒是无奈地揉着额角,领着他走回住地。跟在顾贞观后面,叽叽喳喳,倾泻月光一壶如酒,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朱红的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二十来名宫女提着橘色小宫灯碎步领着路,紧随其后的是一红衣华服女子。 “殿下,到了。”领头的宫女垂着头不安喏喏道。 那女子随意抬眼看眼前的宫殿,灯火辉煌,可是死寂无人。 她,轻蔑一笑挥挥手,退罢侍从,轻盈迈步,高贵优雅地走进大殿。 一段长廊,空寂无人,她的脚步声打破沉闷,带来欢快的节奏。 “来了?” “……” 是的,这个女子,就是大街上绑了公主踹在一边,变换容貌冒名顶替进宫的东皇,她一言不发抬眼看向王座上的男人,她现在名义上的父王。 东皇微挑眉,这男人够嚣张啊,头也不回背对着她! “嗯?”那男人随口又问了句,侧面对着她仰杯喝尽杯中余酒,谁知东皇咽了口口水,喝彩道:“当真好酒!” 她这真心赞上一句,那男子一愣疑惑地停了动作,一滴绛紫色的酒珠顺着他的下颚滚落,折射着长信宫灯昏黄的微光,气氛有些暧昧魅惑。 他半眯着狭长的眼角说:“皇儿,今日有些不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转身,十指交叉支撑下巴悠悠深邃的目光看向殿下的公主。 “平日里皇儿……最是不喜父皇饮酒,今这是怎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酒本是世间稀罕物,你这皇儿真真不懂得遍尝人生百味呵!”她淡淡笑着,也不避让他的视线微微眯起右眼。 落在那男人眼里,火烛微晃,灯下看美别有趣味,她朱红色的衣袍,天蚕丝垂落。她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眯眼动作,就是西域雪白的波斯猫一般,管你帝王将相,它只满不在乎。 “哦,你不是耀华。”他轻轻放下透明的三十二棱角琉璃杯,一脸镇定自若。 “你倒是不惊讶,不过也无所谓,今后……我就是了。” 东皇侧着头眨眨眼,理所当然,忽而嗅嗅空气的香味舔舔嘴角:“喂,你那酒还有没有了?” “呵呵。”他笑了邪魅地勾起唇角,“有,接着!”说罢一物划出弧线东皇接住,就拔了木塞深深闻上一口,抬眼盈盈一笑,“谢了!” 言罢就要牛饮起来,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又是一声笑,随手掷来刚饮酒的杯:“好马配好鞍,这酒不用琉璃夜光杯就可惜了。” 东皇略一思索,点点头接住忽而皱皱眉,“你用过的?” 一个错身,“啪嗒”打碎,寂静,泛开。 两人皆是一段沉默,气氛有些僵。 “普天之下,你倒是第一个嫌弃孤的人!”他似笑非笑打破沉寂,看不出是喜是怒。 “这倒不是吧,我最多算是第一个敢说出来嫌弃的人。”东皇耸耸肩,这辈子还没有谁敢威胁她呢! 皇帝没有说话,继而撮起口尖锐一声长啸,东皇倒也不惊随便寻根柱子倚着,闲闲地看着他要干什么。 只听是翅膀扑飞的声音,倏尔停住只见一只纯白色的肃慎海东青高傲长鸣,甩下一只崭新的十六棱角琉璃杯,落在那皇帝手中。继而睥睨苍生落在他右肩上,苍劲有力的鹰爪牢牢稳住,宛如迎客松风姿飒爽。 “试试这酒。”他言罢,东皇一跃握住海东青送来的杯子。 颜色晶莹,浓而不稠,滑而不腻,带着朔漠金灿灿的沙、转瞬即逝的天光云影,当是好酒! 那男子托着下巴从王座上俯视,拍拍掌赞道: “贵客远道而来,略备薄酒不成敬意,只是不知尊驾为何而来?” “来取你的命?” 东皇挑眉,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