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绵绵,雨亦绵绵,若从天际垂下的细线,带着丝缕凄惘,静静落于屋檐,如斩不断的愁丝,亦如沦落人的低泣。 幽兰苑内,耳房中,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混合着清凉药味充溢着整个房间。其中还有淡淡的兰香,却被掩去大半,芳芜成泥,故香不再。 “他之前已留了很多血,现下再放血逼毒,会不会太过危险?”看着从割破的指间慢慢滴下的黑色血滴,飞雪心中痛如刀绞。见盆中已有小半盆毒血,不由担心地问。 江麟躺在她怀里,头枕在膝上径自昏睡。方才还滚烫的身子,现下却是如坠冰窟般的冰冷。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个身体因失血过多而迅速消逝的体温。那般明显,直如抽丝一般,慢慢弥退,缓缓抽离,令她心下一紧。 “你放心,这一关,少主已经挺过来了。”宋陌见少女面容颦蹙,开口解释道,“成玦草的毒虽不致命,可若残留在体内,后果会不堪设想,所以必须将毒血放净。” “成玦草?”飞雪重复道,不由一惊,“那不是生长在梦华境内的毒草吗,明家怎么会有?” “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宋陌想了想,摇头。 飞雪不语,垂首沉思:宋陌秉性一向老实坦诚,不善谋略。明家作为骆国簪缨,却有梦华的□□,其中端倪,连他都能察觉几分,自己又如何想不到? 莫非······ 心中一道电光闪过,将要映亮那个答案的刹那,眼前景象却一片恍惚。她感到眩晕,坐在榻上的身子明显地一晃,手连忙扶住榻边,方险险支持住。 “飞雪姑娘!”宋陌轻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却见飞雪向他勉强摇手,只好作罢。 “跪了一夜,是不是有些不适?”宋陌打量飞雪面色,见她双颊惨白得骇人,连唇瓣都没有一丝血色,不由担心道,“骆国多雨雪,你膝上本有旧伤,这般跪了一夜,难免会受地上寒气,着实大意不得。” 言罢再次抬起手,想为飞雪把脉。飞雪纤细手腕下意识向后一缩,却是坚持不让他的手搭上自己腕脉,手指敛入袖中,仿佛在隐瞒什么。 “我没事。”将头无力靠在榻旁,她疲累地闭上眼睛,“一夜未曾合眼,难免有些乏了,歇息一下就好,宋大夫无须担心。” 她向来倔强,宋陌心知拗不过,只得叹了口气:“即是如此,骆国君还在等我抓些药送去,我就不多留了。” “雨路湿滑,宋大夫当心。”提及自己父王,飞雪面容越发疲惫,轻轻嘱咐了句,不再多言。 “不必挂念。只是少主身有重创,难免会发高热,又失血太多,容易发寒,需劳你照顾。”看着飞雪的苍白面色,又看了看她膝上躺着的人,宋陌缓缓叮嘱,“他已无大碍,不必太过忧虑。你身子不好,切莫累着了。” 江麟指尖的流出的血已呈鲜红之色,宋陌知道毒已除尽,将他割开的伤口包扎好。背了药箱,径自去了。 从幽兰苑到骆王的文书阁,需经过御花园。 世人皆言骆人善琴曲,通音律,洒丹青,知雅意。赏花开而一韵成诗,闻花落而泪染青衫。一番言语,将一国之人的风雅多情描述得淋漓尽致,让人闻之神往。 行于通幽小路之上,鼻端萦绕着落花的淡淡残香,宋陌不禁驻足,看向面前的青石曲径。 芳径一路延伸向前,曲曲折折,没至花雨掩映处。花落如雨,落雨如花,如琴音相应,纷扬而落,掩去青石路的黯色,却平添怅然,反更加失色。雨丝打在坠落的花瓣上,如芳芜的叹息,千回百转,百转千回,幽幽传至心间,令人不禁一叹。 昨夜,骆王将他单独叫至后殿,命他如实禀告,他却难以启齿。 风雨交加的夜晚着实寒冷,骆王拿过内侍泡好的茶,揭开茶盖,却不急于品饮,而是垂首凝视蒸腾其上的热气,静默不语。 “说吧,”见自己不曾开口,骆王淡淡道,“寡人已屏退左右,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宋陌看向那个身影,距离虽有丈余,却仍能明显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慑人魄力,那种一国之君的威严与决绝,直压得他难以喘息,冷汗涔涔而落,越发难以开口。 骆王既不催促,也不着恼,只是将茶碗端至自己面前,感受着那一杯香茗的温度。茶香袅袅,却不轻嗅,芳远淡淡,却不慢品。从始至终,只是那样端详着,仿佛要从中参悟出什么一般。殿内一片沉寂,压抑的气氛慢慢凝聚成凝滞的空气,令人窒息。 “莫非爱卿,不知寡人所问何事?”许久,骆王终于放下茶碗,不疾不徐从袖中拿出一支竹管,打开顶端小盖,从中拿出一物,却是一根银针。 只见他将银针放入茶中,片刻后拿出。手指轻轻一弹,沾过茶水的银针径直从指间飞出。银光一闪,针已钉入宋陌面前地面半分。 针尖朝上,却未闪烁寒光,而是呈现一点黑色。 “寡人问你,寡人所中,究竟为何毒?”骆王一字字道。 “若有欺瞒,以欺君论处。”端坐椅上的国君不愠不恼,却字字诛心,话语如一柄利刃,直扎入心里。 “臣明白!”宋陌面色煞白,终于开口,“禀君上,君上所中之毒,名唤梦阑殇,乃望月宫所用之毒!” “梦阑殇,望月宫······”骆王低声喃喃,“又是梦华,也罢。你倒是说说,寡人中了此毒,会如何?” “会······”宋陌略有迟疑,但在抬眼看到骆王透着威严的目光时,连忙回禀,“梦阑殇虽不见血封喉,却也是剧毒。此毒起初并不现于脉象,可日积月累,却深入根骨,再也难以拔除。” 骆王双眸平澜无波,重新端起茶碗,杯盏中的茶已经凉透,“人心就如这杯茶,最初是暖的,光阴流逝,荏苒数载,不知不觉,便冷了。” 王后啊······ 心中发出一声叹息,他起身踱至窗前,仰望夜幕下的秋雨。 “寡人······还有多久?” “长则半载,短则······”宋陌艰难启齿,“月余!” 此话一出,殿中重新陷入静谧,窗外秋雨轻缓,却依稀能闻雨丝落地之声。 “梦阑殇······梦成阑,人成殇,浮华一世,皆成空。”半晌,骆王叹道,“山河浩渺,天地无涯,寡人坐享一方天下,这一生的霸业,到头来,却什么也握不住啊······” 残瓣无声坠落,将最后的嫣然展现于世,铺满整个芳径,再也难以看清陌上的颜色。 再美丽的事物,终挨不过迟暮。 二十年前,骆国先王崩逝,骆子彦登基,继承大统之时,便将一众王室公子尽数诛杀,永除谋篡之患。本应高枕无忧,却不想至今仍无一子,更无立储。王室无储君,反更遭外戚觊觎,暗流涌动,风雨飘摇。骆姓正统,从此危若累卵。 当时的骆王断不会想到,自己的诛兄弑弟之举本为自保,最终却给骆国一脉的倾覆埋下深深的祸患。 骆王所剩时日无多,他作为医者,昨夜问脉之后,心中自是清楚。他更清楚,当今骆王骆子彦,很有可能是骆国最后一任君主。 国不可一日无君。骆王一薨,骆国必将大乱。偏安一隅的封国,百年安定实属难得,纵有万千繁华,到那一天,终是留不住了。 战火连绵,生灵涂炭。作为悬壶济世的医者,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却终究无法避免。 走在落花铺成的芳毯上,他叹了口气,继续向文书阁行去。足履踏过处,残瓣零落成泥,碾为尘埃。 飞雪坐在榻上,左手紧紧拽住衣袖。 医者的脚步声早已不曾闻见,她却仍保持着宋陌走时的坐姿,一动不动。直至过了许久,方轻轻舒了口气,僵直的身子蓦地一松,酸痛疲惫之感瞬间袭遍全身。 松开手中握着的那角衣袖,宽大袖摆沿着肌肤一路滑落,露出纤细手掌,露出凝雪皓腕,最终露出整只手臂。 柔嫩纤弱的小臂上,赫然有深深伤痕横亘其上。手臂越是凝白,便称得那两排牙印越发狰狞。 伤口如此之深,飞雪用手轻轻按压,还未愈合的痕迹重新渗出点点殷红,可怖至极。 那两道伤痕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得可怕。 闻到她血的味道,怀中一度昏睡的人蓦然动了一下,薄唇微微翕动,从喉咙间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滚烫,吐在飞雪手上,烧撩着飞雪指尖,焦躁不安,饥渴难耐。 终是不忍他如此痛苦,飞雪将手臂凑到他嘴边。伤处立刻被覆上一层柔软,他的唇果真吻在伤口上吮吸着。 潜藏体内的莫名气息被再度唤醒,飞雪只觉那个冰冷的身子渐渐变得滚烫。那般炙热,仿佛地狱之火,欲要将一切化为焦冥。 “振天,你怎么了?”为他擦去面上淌落的汗珠,飞雪焦急问道。冰冷的手覆上他额间的刹那,那个身子蓦地一震,急促的呼吸竟渐渐变得平静。仿佛挣扎到了极点之后,终于冷静下来,身上灼热如潮水般退去,那样迅捷的速度,直令人心惊。不过顷刻,竟又变成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水······”方才出了太多汗,江麟口干舌燥,虚弱地从干涸的喉咙间发出一字。虽然微弱,飞雪却还是听见了。 把人轻轻放躺在榻上,她走到案旁斟了水,递到江麟嘴边。 “忽热忽冷,是不是不舒服?”看着江麟将杯子里的水慢慢喝下,飞雪拨开他两鬓汗湿的发丝,柔声问道。 江麟神智始终不曾清醒,从始至终只是将眸闭着,既不睁眼,也不回答她的话。 “别再睡了,你告诉我······”见他痛苦地躺在榻上的样子,飞雪双眸渐渐湿润,那个令她心疼的人在视线里慢慢模糊,“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忽有门扉撞击的声音响起,却是房门被人推开。寒风直送而入,吹起榻旁少女逶迤拽地的衣摆,钻入宽大袖袍之中,寒意刺骨。 “郎情妾意,吴侬软语,缠绵悱恻,好生缱绻啊!”长公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瞧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惹人怜,难怪表哥会喜欢······” 不速之客。飞雪立即回头,见长公主带着芷薇与一众宫女内侍站在房间里,心下猛地一惊,下意识护住榻上的人:“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长公主不屑一笑,冷嗤道,“你身为帝姬,私下与侍卫苟且,本宫既为长姐,难道不该管么?再说你现在还有什么,父王的宠爱,还是幽兰苑?失了清誉的公主,为王室蒙羞,便是处死也不为过,你又有何资格问我来做什么?” 一番言辞意在挑明,她真的是和飞雪翻了脸。 “只怕长公主,早就想将吟曦挫骨扬灰吧?”事到如今,自己这个落架凤凰已是命如草芥,飞雪苦笑,“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不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女,如盯着一只要入虎口的羔羊,长公主笑得越发残忍,“你的命,浪费了太过可惜,我们来日方长。” “既然你那么喜欢这个侍卫,先让你尝尝天人永隔的痛苦,也无不可。”长公主扬唇,“侍卫莫寒轻侮吟曦公主,罪无可赦,拖出去杀了!”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宫人上前,钳住飞雪双臂将她拖开。随后有内侍来到榻旁,十分粗鲁地拽起江麟,将他拖拽下榻。 “不要,不要!”飞雪哭喊着,奋力挣扎,“不要碰他,他受伤了,会痛死的!” 企图挣脱宫人的钳制,却只是徒劳。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有道道殷红显现,竟是江麟背上伤口再度裂开,血重新流了出来。 “不要!”她大喊,眼看江麟被拖走,情急之下,她低下头去,迅速咬上宫人制住自己的手。 宫人反应不及,吃痛之后,手上便是一松。趁着这个时机,飞雪挣脱束缚,踉跄着跑到江麟身边,跌倒的瞬间将江麟抱在怀里,却又很快被人再次拉开。 “求求你放过他!”倔强如她,却是向着长公主出声央求,“你将我怎样都好,一剑杀了,拖去杖毙,甚至用各种方法折磨我,都好······我只求你放了他!” 万料不到她会如此,长公主先是一愣,之后笑得越发玩味:“本宫若将你掌嘴二十,你可愿意?” “愿意!”眸中倔强终于显现,飞雪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你放过他,要杀要剐,吟曦悉听尊便!若有半句怨言,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斟酌着这句誓言般的话语,长公主不以为然,“你早晚会如此,这句誓言,于你,于我,又有何意义?” “也罢。”抬手制止已将江麟拖到门口的内侍,长公主使了个眼色,钳制飞雪的宫人便将飞雪按跪在地上。 “是个主子又如何?和她的尚宫一样,都是下贱东西呢!”身旁芷薇嘲讽道,缓步上前,拽住飞雪衣领。房间内随即有掌掴的声音响起,清彻响亮。 飞雪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痛,烧撩至四肢百骸,钻进心底。那种锥心的痛感直想让她流泪,却咬牙硬生生忍住,待到掌嘴事毕,嘴角已被咬得流下血来。 长公主走到她面前,俯身,狠狠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头仰起。看着她屈辱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快意:“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未免太便宜你了。本宫偏要让你活着,让你尝尽所有痛苦,生不如死!” 向芷薇递了个眼神,芷薇会意,向内侍斥道:“都愣着做什么?将莫寒拖下去杀了!” “不要!”飞雪挣扎着大喊,抬眸盯向长公主,“你说你会放了他!” “本宫方才只是问你,愿不愿受二十掌嘴,并没有说会放过莫寒。”长公主讥诮一笑,“请君入瓮,没想到,冰雪聪明的吟曦公主竟也会着了道。可见你方才有多心急,急得慌不择路。看来你对这个侍卫,可真是在乎呢!” 直视着飞雪盯向自己的眼神,她只觉得满心厌恶。伸手拽起飞雪早已散乱的鬓发,直将被按倒在地的飞雪微微提起,“母后说过,当年你的生母,那个名叫公孙瑾的贱人,也是有着这样一双眸子呢!你们母女真像,都是这般下贱货色,处处碍明家的眼!” “新账旧账,不如一并算吧!”长公主起身,见内侍已将江麟拖出房门,开口吩咐,“把莫寒带回来!” “拖出去杀有什么意思?”长公主俯视地上的飞雪,眸中寒光愈盛,“本宫今天要你看着,你一心相许的人,被处死在你面前!” “不要!不要······” 已经沙哑的哭喊声中,宫人将飞雪拽至一边,随后便有内侍把江麟拖到房间正中的位置。 一路拖拽,江麟背上的伤口全部撕裂,鲜血濯濯流出,留下一路血红。 内侍满面奸笑,手中的刀泛着寒光,高高举起。 飞雪泣不成声,绝望与无助袭上心头,令她窒息。 这世间,竟真的会有,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 就这么结束了?那个埋在她与江麟心底的夙愿,终如黯淡星辰般遥远,无法企及? 不,不······ 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唤,让埋藏心底的毒蛇拨开重重黑暗,现于天日。浸满泪水的眸子渐渐散去朦胧。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江麟身上,并未注意,那双平静温柔的眸中,竟现出从未有过的厉色,将一切烟雨尽数吞噬。 眼角瞥见一旁的剑架,飞雪伸脚一勾,剑架随即倒下,砸中钳制自己的宫女。 架上长剑掉落,还未触及地面,便已被一只手从半空接住。 房中铮然声响起,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银练,未及反应,一袭白衣已冲到场中。 长剑迅疾刺出,含尽无数疯狂与憎恨,如白虹贯日,亦如凌雪蚀月,裹挟着凛然之气,欲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寒光只是一闪,顷刻便有劲风扑面,白衣掠起,随风延展。那一瞬间,纵使那白衣女子已狼狈不堪,却瑕不掩瑜,丝毫不掩那充斥全身的凌厉之气。 杀气着实逼人。众人有一瞬的恍惚,再定睛看去时,一切已重新归于静止。 急斩而下的刀悬在江麟头顶一寸处,却再也无法劈下半分。执刀内侍的胸腔被飞雪手中长剑刺穿,透体而出的剑尖上,淋淋鲜血滴滴坠落,在已被江麟汗水浸湿的地面上晕染开来,殷红淡去,却依旧刺目。 “长公主。”将长剑从已然断气的内侍身体中拔出,飞雪手腕一转,剑尖已指向长公主。剑花轻挽间,颗颗血珠飞洒,溅上水绿色的衣裙,为如田田荷叶般的衣衫点缀几抹菡萏,不见柔美,却闻狰狞。 “你······你做什么?”若是平时,衣裙被人弄脏,跋扈如长公主,早已柳眉倒竖,不将宫人拖去打死便已算仁慈。现下却一反常态,望着飞雪逼视自己的目光,她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明明心中骇然万分,却仍是强作气势,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吟曦,你究竟想如何?” “如何?”眼神本已冷厉万分,加之嘴角弯出的讥诮弧度,越发显得那张面庞凌然持傲,飞雪缓缓启唇,带着无尽戏谑,“长公主临驾幽兰苑,‘如何’二字,应该吟曦问长公主才对。长公主现下却问吟曦如何,不觉可笑么?” “若说我想如何,很简单,”飞雪眼神越发冰冷,撩向长公主,直令长公主微微一个寒颤,“带着你的人即刻离开,否则······” 右臂伸直,长剑迅速向前探出,抵上长公主雪颈。飞雪却不多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将剑放下。 不语,却比开口更为可怕。因为你无法知道,启唇的那一刻,她要说什么,做什么。 “吟曦,你敢威胁本宫,你等着!”长公主愤愤道,却不敢多做停留,领着一众宫人转身离去。 “长公主留步。”刚行几步,却又被飞雪叫住,声音传来的那刻,长公主的背影明显一颤。 “我说带着你的人离开,也包括死人。”凌厉之气敛去,再转身时,少女的神色已平静无澜,“还请长公主将这个内侍带走,恕吟曦不能远送。”说完眼角瞥向房中被杀死的内侍。 长公主面色青白,催促几名粗使宫人进屋抬人。那几名宫人低垂着头,将内侍的尸体抬走,看都不敢看飞雪一眼。 飞雪怔愣在原地,望着长公主一行人走远,直至最后不见,却仍是那般站着,不曾挪动一步,始终僵立在那里。 许久,手指终于动了一动,长剑落地,发出一声铮然,将失神的人惊醒。 寒风夹带着秋雨,从敞开的门扉吹入,摧打着弱不禁风的身体。她颓然倒地,却再也无力站起。 方才那一刺,尘封许久的内力被唤醒,饱受病痛折磨的身体却已无法承受。胸臆之中气血翻涌,顷刻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血······ 双手撑着地面,飞雪垂首,静静凝视缓缓渗入指缝的殷红,唇边勾起一抹越发狂妄的笑意。 原来,血的味道,竟可以如此好闻。 心中的毒蛇吐出毒液,肆意蔓延,袭遍全身,又回转至心房,勾撩起埋藏心底的仇恨。 原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待她那般怜惜。她也只能从他那里,寻到一丝温存。 “振天······”她喃喃,爬到那人身边,俯身将他抱在怀中。 身上伤口全部裂开,比之前更加严重。重伤之下的剧痛使他冷汗如瀑,全身已然濡湿,连周身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振天······”飞雪呜咽着,将昨夜剩下的伤药为他涂抹在伤处,“忍一下······” 垂首看向江麟,见他薄唇微微翕动着,仿佛想要说什么,却虚弱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余如游丝般的气息呼出,带着灼热,微不可及地吐在飞雪指尖。 看着他的唇形,飞雪已然猜到他要说什么,将他紧紧抱住,哭得泣不成声:“我不走,我不走!我绝不离开你,你不要这样,你睁眼看看我!我害怕,我害怕······” 冷雨无情,将体温缓缓抽离,全身渐渐冰冷,而倚倒着江麟的怀中,却始终是暖的。 也罢,也罢······ 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为这一抹温存,她甘愿坠入无底深渊,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