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往唐秋水身后缩了又缩,唐秋水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书,对陈郢挑眉:“我找到阿瑾之后让她陪着我逛了圈书市,郢兄莫要怪罪她才是。” 陈郢紧抿着嘴唇,一向柔和的眉目微蹙着。他的手在身下握起拳头又松开,最后终于恢复往日那副温和的样子,只是言语中带着疏离:“麻烦你了,秋水。” 唐秋水拿着手中的书,大摇大摆地去陈郢的客房找唐秋月去了,他走之前拍拍我的肩膀,偷偷在我耳边说:“你就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就成。” 我们俩一人占一半,把这件事推到他身上我还真不好意思。原来唐秋水不是个小气鬼,还挺有义气的。 这下只剩下我和陈郢两个人了,他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德要命。我用手指头绞着衣服,鼓鼓腮帮子,在头脑里飞速酝酿着如何应对陈郢的质问,编排着听起来不那么拙劣的谎话。当我快要憋不下去的时候,陈郢终于说话了。 他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疲惫:“下次不要乱跑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委屈巴巴地上去拉他的衣袖:“师父是不是在怪罪阿瑾。” 他不留痕迹地将衣袖抽出,勾了勾唇角:“早些休息吧,药熬好放在你桌子上了,还热着,回去赶快喝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鼻子酸酸的,莫名其妙地难过。他转身上楼,背影修长瘦削,看起来让人觉着空落落的。在楼梯转角处,我从他身后抱住了他,将头抵在他的腰上。 陈郢怔了怔,身躯有片刻的僵硬,接着他拍了拍我的手问道:“阿瑾,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进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曾经在那里埋下的一颗种子,忍不住春风的撩拨,一下子破土而出,泛起了嫩绿。 “师父,我以后不会离开你了。” 他轻笑出声,转过身,我一头钻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如同八年前一样温暖,他的胸膛更宽阔了,我可以将自己蜷缩起来,当心里沙沙下雨的时候躲在他的庇护之下。他没有反手拥住我,也没有推开我,就这样静静地任我抱着。 他说:“阿瑾,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是时候长大了啊。” 我将头抬起来,双手仍抓着他的衣服:“师父,你会不会丢下我?” 他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天上最璀璨的星辰:“为师不会,为师会永远陪着阿瑾,陪着阿瑾长大,看着阿瑾嫁人。” “阿瑾不想嫁人,阿瑾只想永远做师父的徒儿。” 他揉揉我的头:“傻姑娘,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心爱之人。” 在临安又待了一日,我们便启程回荆门,只不过从我和陈郢两个人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五个人。唐秋月上山治病,唐秋水在后面陪着她阿姊,石决明上山是为了到楚地游山玩水。唐秋月窝在床上,陈郢在为她诊脉;石决明天天往陈郢身边凑,美曰其名要和他增进友谊,彼此多了解;我和唐秋水两人躲在船舱争抢着看坊间最流行的话本,只听“呲”的一声,话本被我们撕成了两半,露出了画着穿着大红色肚兜的女人。撕了的话本是我的不是唐秋水的,我的心仿佛在滴血。 在船上探出头,我看到天上飘着一只纸鸢。顺着细细的线,我看到了岸边奔跑嬉戏着的小姑娘。一阵劲风吹过,小姑娘的手没有抓住线,纸鸢脱手,扶摇直上。她奔跑着,使劲往上跳着,可是那纸鸢还是没有停下来,越飞越高,直至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上山之后,我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练功,读书,抄书,每日早晚服侍师父起居。唯一的区别就是,每当我有时间了,就会和唐秋水挤在一起看闲书。 躲在老槐树下只觉得浑身清凉舒爽,树荫遮蔽了毒辣的日头。从中午待到日落,累了就靠在树干上睡觉。醒来时看着静静的院子,看从树叶间隙投下的斑斑剪影,看阳光被碧色过滤,在地下缓缓地移动。 这几日,我看了本小品文集,是将前朝落魄书生与他妻子故事的集子。那文人一介布衣,与他的表姐情投意合,两人举案齐眉。书生外出求学,心中心心念念他的妻子。他妻子善女红,待人温柔和善,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共读一卷书,侍弄一盆花,烹一盏茶,虽是清贫,深受颠沛流离之苦但也相敬如宾,活得逍遥自在。只是自从他的妻子病故,他悲痛欲绝,整日茶饭不思,只得写下这本小书,以慰阴阳两隔的相思之苦。 布衣蔬食,共度缱绻流年,静观花开花落,不为尘世所苦,这样的生活竟是历代文人所向往的。 我翻着书,不知名的情愫在心里翻腾着。那文人真是用情甚重,若是换做我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吧。看着他们的故事,我觉得自己仿佛也过了一生。 唐秋水将头凑过来,瞅了瞅扉页的题名:“想不到你还喜欢看这种书。” 我哼了一声:“难不成我要天天看那些光着膀子的男人女人,看两个草包门派拿着刀剑打来打去?” 他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继续看书:“那书里的内容都是骗人的,专门骗你这种满脑子幻想的小姑娘。” 我抢过他的书:“你怎么知道。” 他眨着蓝色的眼睛,笑得无辜:“逗你玩的。” 我整日和唐秋水混在一起,功课落下了不少。不过陈郢似乎是有事情,没有功夫搭理我。就连那天去山后和唐秋水掏鸟蛋,回来得晚了没有来得及服侍他用膳,他都没有怪罪。他只是将我乱蓬蓬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温和地说:“以后早些回来,莫要贪玩。” 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将脑袋往他怀里蹭了又蹭。他变得颇有耐性,也不再和我将什么子曰、孟子曰等等大道理,只是随着我胡乱折腾。 这几日冷清的荆山上热闹了起来,荆门里凭空冒出来了一大堆人。唐秋水告诉我,那都是唐门中人。我又问他唐门在蜀中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跋涉千里跑到荆门来,荆门和唐门素来无恩怨。唐秋水挠挠头,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好事将近”。他说一般有大事情的时候,唐门长老才会亲自出面。既然唐门与荆门没有恩怨,那就是好事情,也许是两个门派想要增进情谊也说不定。 我关切地问他,会不会是他带着唐秋月出门太久,惹得唐门长老不悦,于是长老们亲自来把他抓回来。 他听到我这番言论后,笑得都快要岔气了:“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日,我照例端着晚膳敲开了陈郢的屋门,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师父,该用膳了。” 陈郢推开门,结果我手中的托盘。我看见他的屋子还坐着唐秋月,便叫了声:“月阿姊。” 我正打算对着他上蹿下跳,把今天赢了唐秋水两招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告诉他。刚触到他的衣袖,他忽然正色地将我推开。 “阿瑾,以后你不用服侍为师起居了。” 真是个好消息,我心里忍不住拍手叫好。陈郢就像个定时的漏壶,我晚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能被他察觉,如今不用赶着服侍他,我岂不是多了大把时间看闲书,追着唐秋水满院子跑? 陈郢总是说人要求甚解,我其实也挺纳闷的,便多嘴问了一句:“好啊,不过师父为什么不用阿瑾服侍了呢?” 他白皙的脸上刹那间红了一片,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羞涩的样子。他少年老成,行事一向沉稳,今日这般样子,倒像是恢复了少年人的心性,人格外地真实生动。 他别过头道:“为师下个月十五和你月阿姊成婚,你改口叫你月阿姊师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