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就碎裂了,再也拼凑不完整。恍然间我想起在本子上曾看到的一句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陈郢这个大骗子,他承诺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可是他为什么转而要娶别的女子。他与唐秋月只相识了短短两个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就爱上她了吗? 此刻我的脑中全是同他一起的片段,他在雪夜里将我救起,唤我阿瑾;在拜师大典那天他从高台上走下来,我抬头仰望着他;他教我写字、教我医术、教我武功;他在试剑大会上为我包扎伤口,替我教训那个异族王子;他轻轻拥住我的时候,怀抱是那么温暖宽厚;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草药和笔墨的香气曾伴着年幼的我安眠。 这么多年里我的生活只有他啊,如今他就要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纵容我撒娇,在我疯累了的时候再不会有那个怀抱,他再也不容我近身侍候,再不容我为他铺纸磨墨。他温和如暖阳的笑容将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甚至已经不属于我一个人了。他会在床上拥住另一个人,他们会像本子里的男女那般缠绵,做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 陈郢和唐秋水都说,我不懂什么是爱一个人。如今我懂了,我知道那种感觉就是你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与他分享,不管是甜蜜的还是痛苦的;你想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现在他面前,无论那是多么贵重;你总是小心翼翼的,怕他伤心生气,怕他不在理你;他笑的时候你全世界都是明亮的,他蹙起眉头的时候你的心宛如被刀割过一般,想要替他承受全部的不快;他抱住你的时候,你的心里砰砰直跳,什么都想不了,有个暖暖的东西在膨胀着,肆意填满身体全部的空隙。 情愫像是泉水,一滴一滴地渗入到泥土里,只是当他离开时,我蓦然回首,才发现那里悄然开出了一朵花。 我爱陈郢。 我为什么会爱上他。 若是我们不下山,不去参加那个试剑大会,就不会碰上唐秋月,他就不会与唐秋月订婚。我们还能像之前那样,快快活活地在山上生活一辈子。一辈子没有别人的打扰,他是我的师父,我是他的徒弟。 为什么,他要娶那个只认识了两个月的女子。她有什么好的,整天歪在床上,不知道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她不了解他的喜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茶,不知道他喜欢用的墨浓淡如何,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酒,不知道他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不知道他喜欢梳什么样的发饰,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香。 我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屋门是开着的,我差点掉了出去。陈郢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胳膊,掩上们,邹起眉头:“你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怎么行事还如此毛糙。” 我眼里闪现出惊恐与不可置信,他竟想把我嫁出去,他就这样讨厌我么。 我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眸,声音不自觉带着颤抖:“师父,是阿瑾做的不好吗?你要逼着阿瑾嫁人,赶阿瑾走是吗?你是不是厌恶阿瑾了?” “你今日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唐秋月赶忙起身打圆场:“快用膳吧,菜要凉了,有什么事情等用过膳再商量也不迟。” 我不屑地瞥了唐秋月一眼,冷声道:“请你闭嘴。” 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可怕的沉默,仿佛是夏日雷雨前的寂静,为的是迎接着更为猛烈的风暴和雷声。 “跪下,和你师娘道歉。” 我听见陈郢将拳头握得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他额角上青筋暴起,脸色铁青,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言语还是那样的平和。 我紧紧地抿着嘴唇,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 师娘,多么讽刺的词语,她还没有过门,我凭什么要叫她师娘。她只比我大了三岁,只是三岁而已,我凭什么要叫她师娘。 “我再说一遍,跪下,和你师娘道歉。”他压抑着胸中的怒火,那几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他竟然让对着唐秋月跪下,我这辈子只跪过陈郢一人,只因他是我师父,我敬重他。我为何要跪一个自己厌恶的人。 “好,好,你本事大了,连为师的话你都不听了。”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再说最后一遍,孽徒,跪下,和你师娘道歉。”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用眼睛直视着陈郢,目光灼灼:“我没有错。” “你再说一遍。”他颤抖着用手指着我。 “我没有错,还有我永远不会叫那个女人师娘,因为她不配。” 他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我站在那里,没有躲闪,直挺挺地受了。脸上火辣辣地疼,比脸上更疼的是心,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打我,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连骂我都不舍得。 “是为师平日太纵容你了,才会教出你这么一个不知礼数,不仁不义的东西。”我闭着眼睛,准备承受更为猛烈的训斥。他还想冲上来,但被唐秋月拦着只能狠狠地说出这样的话。此时,我竟然希望他上前继续打我、骂我,而不是听了别人劝就此罢手。 “阿瑾,你快向你师父道歉啊。”唐秋月在一旁拦着陈郢,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哭腔,样子比我和陈郢还着急。 “秋月你先回去吧。”陈郢抱歉地向唐秋月笑笑,“小徒顽劣,让你见笑了。” 唐秋月关切地望了望他,末了还是姗姗离去。 我听见门扉合上的声音,心里莫名地轻松。 陈郢看着我,他的面容已经平静如水,只是瞧不出半点感情:“跪下,你还不知错吗。” 我没有跪下,似乎忘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我望着他笑,向他缓步走来,忽然攥住他的衣袖。他来不及挣脱,我便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本子里说,相爱的男女会亲吻彼此,让唇舌交缠在一起。我想着本子里描述的话语,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撬开他的唇。他的唇间弥漫着清冽的味道,柔软湿润。他双唇紧闭,头躲闪着,双手慌忙将我拉开,我则是紧紧地攥着他,想要从他的口中攫取更多。 他仍是把我推开了,用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我,反手又是一巴掌。 “混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真的生气了,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颤抖着身体,艰难地从口中蹦出一句话。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唇角已然破了,渗出汩汩的血。 我膝盖一软就跪在了他面前:“陈郢,我爱你,你知道吗,我思慕你很久了。” 他眸中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专为悲哀,而后一片死寂:“我费尽心思教导你这么多年,怎么教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得做出如此枉顾人伦的事情。” 我跪着蹭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我只比唐秋月小了三岁,我凭什么就不能爱你,我凭什么就不能嫁给你。”我用那双早已模糊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想将腿收回来,无奈我抱得太紧,我哭着对他说:“你是爱我的,不然为什么会那样拥着我,不然为什么会陪着我入睡,不然为什么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嘴唇泛白,颤抖着用手指着我。 “我是你师父,怎可能对你动那样龌龊的心思。” 陈郢闭上眼睛不再看我,“你快些认错,不要逼我。” 我嘶声力竭地对他怒吼着:“我没有错,为什么我不能爱你,你是我的师父又怎样。你这个胆小鬼,你为什么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动家法惩治你。”他忽然踢开我,站起身,在书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了一条鞭子。我知道那是荆门的家法,师父会用它惩罚翻了大错的弟子。 他拎着我的衣服,毫不怜惜地将我摔在院子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知不知错。” 我不作声,任凭眼泪流淌,心里像被无数把刀子捅过一样。 “好,很好。”他冷冷地说。紧接着,我听到了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仿佛把浑身的力气都倾注在那条鞭子上,手起鞭落,好在没有带上内力,不若如此,一鞭就能将我毙命。我死命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深深的悲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鞭子脱手,整个人颓然地靠在树干上,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 柳三娘听到声响,闻风赶来,她扶起后背鲜血淋淋的我,质问陈郢道:“小五,你疯了吗?” 陈郢摇摇头,无助地望着天空,此刻他的眼眸里灰死一片,没有半点生机:“都是我错了,三娘,麻烦你带她下去上药。” 离开时我瞥见了我房门外挂着一只纸鸢,刚上了一半颜色,隐约可以辨认出是只绿色的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