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大营 王二小和张虎栓上绊马索,回来把辕门关上,站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站岗,王二小望了一眼中军大帐的方向,碰了一下张虎的手臂问到,“哎,那老头儿是何人,竟这样大的排场?” 张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小声点!什么老头儿!那是都督大人的军师!” 王二小不满道,“不过军师而已,还能大得过都督去?!” 张虎恨铁不成钢道,“说你傻你还不服,你也不看看,将军们那慌张样儿,他能是一般的军师吗?” “哦?不是一般军师还能是啥?” “你有所不知,这位军师道号哲驭,他本名薛祭祖,是都督的父亲薛承祖薛老将军的亲弟,年少时便出家拜长春真人为师,习得一身经天纬地的才干。当年老将军在世时,辅佐老将军做了江东主帅,老将军去时曾受托孤,辅佐都督,都督还拜了他做“仲父”,平日里只以父子相称,与亲父无异,都督对他可算是言听计从的!你一个小卒子,可不敢造次!” 王二小缩了缩脖子,点头如捣蒜。 中军大帐内,全营千户以上将官整齐分列两旁,屏息凝神、帐内落针可闻。 主位帥座上坐着的哲驭,面目清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冷冷盯着地上跪着的巨鹿大营都统江柏寿。 “江将军不肯说,是嫌老夫名不正言不顺吗?” 江柏寿忙躬身匐地道:“末将不敢!末将惶恐!” “还不快说!” 江柏寿只得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前日傍晚,都督突然说要巡查卫所,嘱末将暂理军务,只带了亲卫队去了西卫所。昨日傍晚,末将见都督一日夜未归,派了人去西卫所询问,才知都督前日夜里到西卫所即进了山,夜里落雪后又派亲卫回卫所调集了两千兵士进山。” 哲驭眉头紧锁追问,“可知都督因何事进山?!” 江柏寿犹豫了一下,把心一横,道,“听说是,说是追……追一逃兵。” “什么!?”哲驭拍案而起,“可是真的?!” 江柏寿正色抱拳,“末将绝不敢欺瞒军师!” 哲驭没说话,盯了江柏寿片刻,又坐回椅中,缓声道,“众将退下,江将军稍待。” 不消片刻,中军大帐里已只剩他两人。 “江将军请上座叙话。” “末将不敢,多谢军师!”江柏寿从地上爬起来在下首的位置坐了。 哲驭问,“将军在薛家军中多少年了?” 江柏寿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末,末将十七岁跟随老将军镇守济南,至今已近三十个年头了。” 哲驭又问,“薛家父子待将军如何?” 江柏寿闻听此言慌忙离坐,向哲驭躬身拱手道,“军师如此问,末将无地自容!末将受薛氏大恩,此身愿肝脑涂地,军师有话尽管直说。” 哲驭探身握住江柏寿手臂,凝重道,“究竟发生何事,还请将军如实告我!” 江柏寿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片刻,才似是下定决心般看向哲驭道,“末将从命!” 两人复又坐回原位,江柏寿叹口气道,“营中近日已起流言,道,都督有短袖之癖,”然后从第四条军规开始,把许彪如何给薛岳治伤、如何日日独处、薛岳破格给许彪升官、如何练剑自伤,借口亲近许彪等等,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哲驭。 “末将着人打听过了,将军寻的逃兵,正是许彪。” 哲驭气得脸色发青,冷哼一声,指着江柏寿利声道,“好你个江柏寿!你身为薛氏嫡系,不知规劝少主,纵其泥沼深陷此一罪也!听闻风言风语不加约束,任其甚嚣尘上此二罪也!知悉详情却言辞闪烁,企图隐瞒不报此三罪也!明知大雪封山都督安危难测,却袖手旁观此四罪也!如此,你可对得起薛氏之恩?都督若有不测或是名声毁损以致动摇根本,你当如何自处?!” 江柏寿惊恐抬头,“竟,竟这样严重?末将……末将,营中怎样的荤话都是有的……男风之事在京中也,也……” “无知匹夫!!”哲驭打断他坚声道,“都督是何人!此等关系家族子嗣、人心向背的大事,岂容轻乎!” 江柏寿已是满头大汗,不敢再言。 哲驭缓了一口气,问到,“你可见过那许彪?是何等样人?” 江柏寿讷讷道,“唇红齿白、细皮嫩肉,” “可知是何根底?” “这个都督倒是询末将查过,许彪乃巨鹿人士,家中独子,父母健在,微有薄产,是扩军时新入伍的,尚,尚未娶妻。” “娶妻之事都督可曾特意询问?” “末,末将起先回报时,未言及此事,都督问'可曾娶妻',末将才答的。” 哲驭听到这里心下沉了沉。 正在这时,外面传信兵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见帐帘挑起,便直接冲了进来,跪地大声道,“报!军师大人!” “讲!” “都督旧伤复发昏迷不醒,正由亲卫队护送归营!” “什么!?”哲驭从椅中弹起急问,“现在哪里?可经诊治?” “现距大营十里。未及医治。” “来人!快去请都督贴身医官来!” “快,再探再报!” “速传军令,命所有将领守在原处,不得擅离!自此刻起,任何人不得出入辕门!” ………… 十里开外的一辆马车里,周玲珑胸口闷痛、眼冒金星,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双手拼命扒着薛岳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耳边听到的是薛岳愤怒的低吼:“当逃兵?这回我看你逃到哪里去!我哪里对你不起!你竟要逃?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是有什么让你不畅意了?还是……还是外面有什么勾着你呢?说——!”眼中怒火熊熊,却终是松了手。 周玲珑乍被放开,捂着脖子不停咳嗽、大口吸气,折腾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看向薛岳时,他已再次意识不清起来,面红耳赤。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口里喃喃着什么,已模糊难辨。 周玲珑掀开车帘,对赶车的亲卫道,“再快些!” 亲卫挥鞭猛抽两下,马匹吃痛狂奔。 到了巨鹿大营,辕门早已敞开,一行车马直奔中军大帐,周玲珑跟随众亲卫一路互送薛岳到床上,她又爬上床去继续用烈酒不断给薛岳做着物理降温。期间总觉得有道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可她此刻实在无暇四顾。 薛岳的贴身医官诊脉后便退了出去,周玲珑有些纳闷,但想到医官可能是在外帐写方子,于是没有多问。 距中军大帐最近的一个营帐是哲驭的下榻之所,他听了医官的回禀面色稍霁,道,“速速开方煎药!” 医官匆匆去了,哲驭转向一旁站着的薛岳的亲卫长,冷冷道,“你可知罪?!” 亲卫长闻言噗通跪地道,“末将保护都督不力,请军师责罚!” “知错便好,此事因果从头说来!” 亲卫长沉默片刻道,思想此时恐已尽人皆知即使自己不说,也瞒不过,于是如实道,“前日我等随都督巡查卫所军务,抵达西卫所时便发现许彪不见了,都督亲自追到山中,恰逢大雪掩了痕迹,无从寻起,都督便调卫所两千兵前去搜山,搜到第二日雪停后不久,发现许彪足迹,都督亲自追踪至河边,许彪见都督追来,铤而走险,走了河上冰面,水流湍急,河面并未冻实,许彪走至河中心时,冰面巨响裂开,都督突然急冲过去,提起许彪抛到岸上,都督自己却陷入冰洞,救起时已昏迷不醒,许彪言,都督重伤初愈又受酷寒,境况凶险,需得速回大营救治,我等方赶回营来。” “依你所言,那许彪乃是私逃。”哲驭问。 亲卫长沉默。 “既如此,还不拖下去军法处置!” 亲卫长闻言急道,“军师容秉!都督从未说过许彪私逃,且嘱我等不得声张,军师不如询过都督再行定夺?” 哲驭冷笑一声问,“难不成,老夫连个小小医官都无权处置么?” 亲卫长忙磕头下去连呼不敢。 很快,周玲珑被吊在了旗杆上,她很庆幸,不知是哪位好汉放水,竟然不是倒吊,而是正常地吊起来。她原本还在思考自己被倒吊着,究竟需要熬多少时候,才能脑溢血而亡呢?现在好了,估计最后会被冻死或饿死,死得能比脑溢血好受点。 亡命奔逃、躲避了两天两夜,她的身体已疲弱不堪,不大会儿便晕了过去。亲卫长急得团团转,照许彪这小身板,即使不是倒吊,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都督刚刚舍身救下他,此时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都督醒后知晓了前因后果,是自己向军师和盘托出,旁人如何暂不论,都督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军师又如此坚决,为今之计也只有等都督醒来再做计较了。 薛岳的高烧是入夜才退下去的,他醒来第一句就问,“许彪可带回来了?”亲卫长点头,薛岳大松了口气,接下亲卫递来的药盏饮尽, 却见亲卫长忙跪下道,“末将请都督责罚!” 薛岳放下喝完的药盏,问道,“何时值得如此,快起来说话。” 亲卫长不敢起来,直接道,“都督不知,军师到了!”薛岳目露惊诧,还未及询问,亲卫长已急道,“军师知悉许彪之事,已将许彪按私逃之罪,军法处置了。”私逃之罪,依军法当处“拖奔回营、旗杆示众”之刑,犯者必死无疑。 薛岳顿时天旋地转,一把抓住亲卫长衣领稳住身形,道,“你说什么!?” 亲卫长没想到薛岳如此激动,忙解释到,“当时已在营中,并未行'奔拖'之刑,末将又嘱刑兵不可倒吊,如今正身吊了三个时辰,许彪尚有气息!” 薛岳闻言松了口气,倒回床上,道,“传我军令,速放他下来!” “都督不可!”亲卫长阻止道,“如此越过军师实在不妥,且军师按律处置,都督又以何理由放人?” 薛岳一指案上宝剑,“你去将父亲请来,旋即拿我宝剑救下许彪,我来同父亲说,快去,不可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