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啊?”盈盈朝双手呵着暖气,不住地跺着双脚,终于忍不住鼓起胆子来问我。 我亦是冻得手脚冰凉,不过强掩着不安,淡淡问她:“盈盈,这条街上怎么这般人迹罕见啊?” 盈盈怔了片刻,笑道:“这条街两边都是私宅呢!东边是我们崔家,西边是前赵举人家呢!平时没事,谁特特的往这边跑呢?横竖又没有人。” “啊,是么?”我叹了一声。 小丫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 那么,那一晚,在我哭得那般伤心的时候,林琰为什么会正巧出现在了这条街上,怂恿着我从高墙上跳下来,带我去河边散心? 我想不出正当的理由。 亦或是天注定的缘分,不是我这等的凡人能够参透的。 盈盈又催促了我一声。我见她穿得单薄,小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终是下了决心,决定回去。 依依不舍间,仰头看了一眼天,那般的无垠广阔,不见边际,而身边的家墙又是那般的高、那般的宽。那仿佛是我永远也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心里暗暗长叹一声无奈也,扶了丫头的肩缓缓往家里走。 大姐在家住了四天,这四天我一直有意无意避着她,自她一日忽然到我屋里小坐了半天,我竟连自己的屋子里也待不下去了,却养出这个新的小癖好来——时常闷了的时候,我便携带了盈盈悄悄来这条街上站上一会儿。 我知道,我内心渴望着,有那么一刻,崇谨骑着他的骏马自阳光洒满之处缓缓而来,而正正好,我就在那儿等候着他。 然而,始终没有等到。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忽然听见有人含着几分小心唤我的闺名:“……白芙!” 我听得并不真切,倒是盈盈扯了扯我的衣角,低声问我:“姑娘,怎么仿佛听见有人唤你?” 惊蛰间转过脸去。 来人在不远处巴巴地看着我,目中充满了期许。 可我刚看清他的面目的那一刻,心中刚燃起的火苗便赫然熄灭了。 只是不好将他一人扔在那里,独自进去。 看在崇谨的份上,我吩咐盈盈:“你在门口守着,不要让旁人出来,看见了我。” 盈盈懵懵懂懂,还是答应了我的话。 我加快两步朝石屹走去,生怕他一时激动走过来,引得旁人的注目,那就不好了。幸而他稍带几分清醒,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等着我过去。 “石大公子,”我抿一抿嘴,“怎么在这里?” 石屹笑一笑,期期艾艾半日,终是说道:“前头从这儿经过,正好看见你带着丫头进门,想着碰碰运气,这两天都在这里转悠,没想到真的看见了你。” 他亦仰头看了一看我方才看过的天,又看一看我方才看过的高墙,问我:“你都在这儿看什么呢?” 我应付着笑一笑,不想告诉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石屹见我不搭理他,显得有些无趣,还是坚持要说:“不过这里,确实挺安静的,看一看风景……也好、也好。” 我打断他:“大公子刚才唤我,是有什么事么?” “哦、哦哦……”他哽了一哽,说道,“也没、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见了你,想同你说两句话而已。” 他见我不耐烦起来,试探着问我:“你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我侧头避开他大喇喇的打量:“那倒没有,只是出来的旧了,怕屋里的人着急挂念。” 石屹听了,忙连连的点头:“那是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 我顺坡下路,向他告辞。 刚走出两步,又被他唤住:“啊,对了白芙。”只得转头看向他:“大公子何事?” 他兴冲冲一步跨到我的面前,说道:“过几天我们哥儿几个想去秋猎,不知令弟畹华有没有兴致一同前往?我从弟石岑和畹华是同年生的,正可以两人做个伴。” 唔,这个问得有些无头无脑,畹华的行踪我向来不管,读书交际这些事更是父亲安排的,问我又能有什么用? 遂乏乏一笑,摇头道:“这个,总得问过畹华自己才行。” 石屹似也注意到他问得有些可笑,把头抵了一低,抿唇说道:“若是可以,麻烦姑娘把话带到,就说我请他的。” 我不想与他纠缠,胡乱答应了,说道:“若是大公子没有旁的事,那我先告退了,还要去给长辈请安呢!” 眼看他还想编出什么借口来拦我,便立刻转过身朝盈盈飞快走了过去,直到拉着盈盈进了门,我才松下一口气,放慢了脚步闲闲走。 盈盈问我:“姑娘,方才那是谁?” 我随口说道:“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盈盈不依不饶:“我刚刚明明有听见他喊姑娘的闺名来着,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姑娘怎么好把名字告诉他?” “林家的时候见过一面,是石家的大公子。因正好问起,就告诉了他。” 小丫头这才“哦”了一声,丢开手去。 我嘘了一声,正暗庆今日跟着的不是双安和容易二人,又听盈盈问我:“那这位石大公子是找姑娘什么事呀?” 嗳呦,这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难缠起来? 我顺手往她耳朵尖尖上拧去,她薄薄的耳朵尖子很凉,被我猛地一碰,脖子便一缩,随即假惺惺的哀嚎起来:“哎呀,姑娘疼呀!” 我轻笑:“姑娘不疼。” 盈盈见我“铁石心肠”,只好蜷缩起身来保证:“不问了,再不问了!” 这才松开手。 谁知刚清净的走了一会儿,又见她张嘴唤姑娘了:“姑娘,……” 我故意瞪她:“又想被拧了?” 盈盈连连的摆手:“不问姑娘别的,问姑娘今天还去四太太那里么?” 想来是因我这几日皆往四婶那里学琵琶,一天也没有断过,丫头才来问的。本记着四婶的话,说是既学了,就不能荒废,日日都要去的,但今日被石屹一打岔,我的魂早就不在了,只得笑一笑说道:“你问得正好,一会儿去四太太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晚上有些着凉,今天先不过去了。” 盈盈“哦”了一声,终于不再问东问西了。 慢慢走回屋子,刚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清脆琳琅的笑声,我愣了一下,走到窗子边探头看了一眼,看见陆以真正坐在我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桌面铺了一堆的珠玉,似是正在串璎珞玩。 我被她的笑声感染了,不由也跟着扬了扬嘴角,推开些许窗户探进头去笑道:“说什么好玩的呢?也带我听一个!” 双安一见我,忙从一旁站了起来,朝我走来,笑道:“还说怎么还不回来呢!再不回来,就该出去找了!”我亦朝她走去,便被她握住手,薄责道:“手这么冷了,姑娘也想不起回来么?” 她拽着我,将我拽到椅子前硬是摁着坐下,又抱了薄毯往我身上一盖,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往我手中一塞,转身就去责备盈盈:“多大了?还一点心计也没有?姑娘冷,不知道带姑娘回来么?” 盈盈正搓着自己的耳朵,见被双安训斥了,噘嘴朝我哼唧了两声。 我忙帮着小姑娘说道:“不怪她。” 双安听了,飞快地转过来面对着我,仍是不悦:“姑娘也不好,自己的冷暖都不放在心上。若是着了凉,可是玩笑的?” 我讪讪一笑,连忙打岔:“以真,这是开当铺子呢?铺了一桌的?” 双安见我不接茬,干瞪着眼站了一会儿,也只好走了。 以真腼腆一笑,说道:“来找姐姐,因姐姐不在,双安姐姐就给我找了这些来串着玩,说都是姐姐不要了的小玩意,才弄着玩的。” 我托腮看着她编,听她似有不好意思的味道,便笑了:“这有什么?你便是拿我的真家伙去玩,我也没意见,更何况这些不值钱的!” 容易端了点心来,我拣了一个百果蜜糕,咬了两口,因嫌甜便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了。倒是以真爱吃甜的,连吃了两个猪油芙蓉酥,因念着还要吃晚饭才罢休。 我看着她打璎珞玩了一阵,又无趣起来,开始后悔没上婶娘那里去学琵琶。 虽然我初学,弹出来的音节断断续续的生涩很不可听,但那一弦一柱,却实实在在是我的华年所在,有朝一日,我定会寄情于弦,不负所望的。 “姐姐这里吃什么好吃的呢?也赏我一口呗!” 正出神,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畹华轻快的笑声。 我忙将身上盖着的薄毯往一旁的长榻上随手一扔,起身去迎接畹华,一面嘲笑他:“你是小狗鼻子么?闻着香味儿就来了!” 畹华笑嘻嘻挽了我的手,说道:“我跟着容易进来的,看到她端着一盒点心进去的呀。”便开始撒娇:“来姐姐这里一趟,姐姐还舍不得一口吃的给畹华么?” 说得众人皆都掩唇笑了起来。 我往他额头上使劲一戳,也笑了:“胡说什么呢!” 拉他往屋里走。 以真一见畹华,连忙站了起来,手上还抓着两颗珍珠,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畹华一看见以真在我屋子里,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以真和她大眼瞪小眼。 我噗嗤一乐,笑道:“这是做什么?” 畹华率先反应过来,捏着我的袖管对以真嘿嘿笑道:“表妹好啊!” 以真跟着小脸一红,声音也轻了:“表哥安好。”说着,让开身想让畹华坐。 畹华连忙又让她坐。 我看着两人对着慌乱了一阵子,又见以真的脸越发涨得红了,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才笑道:“畹华别闹,来我这里坐,挤着妹妹做什么?” 畹华似乎也不好意思了,偷偷瞪了我一眼,这才老老实实的坐了。 以真跟着也坐了,忙将食盒往畹华面前推了推。我因笑道:“一会儿要吃饭呢,你吃两块八珍糕垫垫算了。” 畹华权当没听见,笑嘻嘻连我吃剩了的那块也给吃了,说道:“念了半天书早饿了,还是姐姐这里好,色/色齐全!”吃着也不安分,又拿眼去偷觑以真:“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好玩的呢?” 以真见问,未答脸先红了。 我瞧着她这形容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她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打璎珞玩呢!表哥要是喜欢,改日我打一副给哥哥戴。” 畹华一听,不好意思了,连连的摆手:“你们女孩儿家的东西,我要来也没有用,不过白放着。” 以真听了也不接话,低了头直搅手绢子。 我怕她尴尬不自在,忙笑道:“呸,你懂什么?妹妹姑娘家,说送你个东西,你不说声谢,反倒推脱起来了?你有多大的脸面?” 畹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冲着以真不住地作揖道歉。 以真也急急站了起来还礼。我看得分明,她连手指尖都在跟着颤抖。 心中浮光掠影,一下转过许多事去,最终只剩下昨日才看到的两句诗来,正应上此时此刻此景——“此意别人应未觉,不胜情绪两风流”。 忽然竟有些羡慕。 “姑娘,敏儿姐姐来了。”容易在我耳边轻轻说。 我连忙整理好情绪摆出笑来。 敏儿已经进来了:“姑娘,太太让你上前面去,说有话问姑娘。” 急忙问道:“母亲问我什么?” 敏儿只说不知道。 心里顿时警觉起来,不知是好是歹,忽为着最近一连串的变故生出忧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