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自私的动物。 就算是圣人,也会有私心,也会有私欲。 没有私心的人,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类了,祂没有自我,更没有思想,那是只凭借着“大爱”而行动的工具。 人应该有这个认知。 她应该有这个认知。 可是奈奈觉得,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在梦里,她都无法感到平静,肮脏的内里被污水冲刷着,一遍一遍的将她的懦弱刻在骨头上。 叫她记着,不能忘记。 梦里莹莹绿光幽幽闪烁着。 她忽然开口问道:“我是错的吗?” 可是她明明知道没有人会回答她的。 这个梦境里的不明物,不过是只会对“花酱”有所反应的东西。 对于无关紧要的她的疑问,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垂下眼眸,奈奈自嘲的勾唇,然后努力打起精神:“呐,告诉我,怎么救花酱?怎么救这个本丸?”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内里最真挚的倾诉,却要裹上一层甜蜜他人的糖衣炮弹,许下不真诚的诺言,来换取自由的代价。 奈奈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伪善得可怕——是啊,这样不算是伪善,什么算是伪善呢? 空气里的绿光剧烈震动起来,像是在大口喘气。 然后那个嘶哑的少年音尖锐的反驳:“才不——他、他们都是——” 天光乍破,梦醒了。 奈奈撑起身体,疲惫的往后靠,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滴答滴答的水流到地上,蜿蜒出一道道细腻的水痕,昨天晚上被安置在屋顶上的冰境已经被初升的太阳蒸腾掉了。 她侧过身,眼下是遮掩不住的青黑色。 门外有一道瘦弱的身影,腰上挂着的刀剑即便不开门也看得清晰。 判断门内的人是否已经醒过来,对门外的付丧神来说,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所以门外的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软绵的少年音,却带着冰冷的肃杀气息:“大人,这几天外面并不安全,所以没有事情请务必不要离开房间,我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保护您。” “我名大和守安定。”门上的影子站定,蓬松的马尾很有精神的晃了晃。 无声的勾唇,却没有笑意。 “啊啊,反正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了,还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吗?”奈奈是觉得很讽刺的。 门外的付丧神似乎没有料到奈奈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撕开了说,半晌没有讲话,也可能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刺伤一个无辜的少女,但是显然不可能—— “啊——是这样没错,但是怎么说呢,基本礼貌还是要有的,毕竟您可是客人啊。”门外的少年付丧神语带笑意,温和柔软,如果他的杀气没有这么强烈就更符合他的语气了,“但是既然您都这么开口了——”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子,小丫头,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不然你就要成为我刀下千万亡魂中的一个了。” 宛如恶鬼。 奈奈嗤笑一声,没在回答。 大和守安定等了等,没等到里面有所反应,付丧神过于优秀的视力可以隐隐看到床上静止不动的身影,心中有些奇怪,但是想到那不过是一个比审神者小了很多的孩子,在怎么有想法现在也肯定无计可施,也就当那孩子是认命了。 虽然不至于放松警惕,但是大和守安定也并没有将这个任务有多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他漫不经心的想。 反正还有两天,什么都不用在意了。 本丸里的气氛诡异到可怕。 审神者花酱并不是没有问过奈奈的情况,得到的不过是“那位大人生病了需要静养”这种回答,就算她提出要去看望,也不过是被护主心切的刀剑付丧神拦下,说明“有可靠的刀在照料着,不必担心”。 所以奈奈就这么“安安分分”了两天时间,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 这两天连维持生活所需的食物都只能由看守在门外的大和守安定送过来。 但是付丧神和人类之间没有过任何交流。 大和守安定觉得很奇怪,他觉得这个孩子并不是这样的性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但是他也不敢妄下决断,因为他并没有接触过这个孩子。 只是。 安静得过分了。 安静得过分了。 这个本丸。 有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还有她已经两个晚上消失的梦境。 飘起的萤火虫消失了,萤火熄灭了。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是因为知晓已经无法挽回了吗?是因为知晓最后的结局了吗?奈奈不敢想,但是她觉得她还能做些什么。 就这么等待着——死去。 她怎么能甘心。 “我怎么会甘心!” 还未入夜,天空中的尽头,是燃烧着的橙红色的火烧云,热烈得仿佛下一瞬间要坠下将一切燃烧殆尽。 天幕间,隐隐有丝丝裂痕,露出深夜才有的诡秘紫黑色。 第七夜即将来临的这个黄昏,天空燃烧仿佛逢魔之时,鲜血染尽的模样。 随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大和守安定的心情愈发的焦灼。 可是他奉命看守那个奇怪的人类女孩,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个人类小孩有什么能阻碍他们的能力。 偏生这个地方是本丸里离中心最遥远的偏僻之处,这个偌大的本丸里,待在这里根本无法得知本丸里发生了什么。 极轻的破碎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瞬间变得暗淡的天空,混合着橙红色的云朵,搅成一团让人看着就不舒服的暗红色。 掩饰内心的急切,他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皱起眉:“大人!我是大和守安定,给你送晚餐。” 半晌,依旧没有回应。 大和守安定猛地撞开房门,冲过去一把掀起隆起的被褥,里面空无一人。 “可恶!”他的表情瞬间如同恶鬼一般可怕。 没想到在他的看守下,那个孩子竟然还有办法逃脱,看来还真的是他小看她了! 一路走来,已经被晕染成暗红色的天空将房屋、树、水都披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这样的场景让奈奈浑身紧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风中隐隐带来些腥甜的味道。 奈奈觉得这种味道有点熟悉,似乎闻到过,但是又一下子没想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每踏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这条路上看到有别的人或者付丧神。 接近了。 远远的就听到似乎有兵刃交接的声音。 心下一紧,奈奈犹豫了一秒,还是咬了咬牙跑向了办公处。 【拜托!请一定要在啊!】 奈奈心底祈求着,一边飞快地奔跑着,眼前却出现了奇怪的散发着黑气的怪物。 “给我——让开啊!”黑眸染上愤怒,她左右手分别拿着短刀和胁差,微微借力,俯冲而去。 完全呈现出封闭模式的阁楼里,外面的战斗分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宁静。 身体已经呈现出隐隐透明的审神者靠在墙上,半倚靠着墙,像是想努力端正坐姿,却无力在支撑住身体了。 胸口细微的起伏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半阖起的眼眸无神到渗出淡淡的死气。 听着楼梯上传来急切又慌乱的脚步声,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风间桑,你来了。” 慌忙闯入的女生有些怔楞,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愈发虚幻的身形,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的冲过去,开口就问:“花酱!你没事吧?!” 因为这句话,半倚靠在墙上的少女惊讶的睁大了眼,然后失笑地摇头。 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怎么样,而不是问到底怎么回事么? 真是善良的孩子啊。 “风间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要等的人就是你。”少女沉静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奈奈,带着歉意,“很多事情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但是,我相信你,虽然很抱歉。” 过大的信息量让奈奈一下子接受不了,她摇着头,咬了咬唇:“我们之后再说这些好吗?外面来了不好的东西,我们快点离开吧。” 她总有种,为无所知的未来不祥的预感。 那会是让她身怀怨恨和迷惘的......不知名的未来。 审神者摇摇头,眼含歉意:“对不起,风间桑,把你卷入......是我的责任。他们......还有这个未来,是我的错。”她的眸光转移到不知名处,哀愁又温柔,“但是,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一定不要放弃。” “罪,应当得到原谅。” 破碎的光点如同梦境中散逸的萤火,消融在空气中。 比起“听说”,“亲眼”看到亲近的人逝去,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么? 整个本丸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随着阁楼的崩塌,愈来愈接近的是兵戈交接的碰撞,以及利刃刺入身体时的沉闷声音。 越来越多的“怪物”进来了,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向她喊着什么,有人狰狞可怖的面孔染上了疯狂绝望的色彩,有人崩溃大笑着冲入“怪物”中然后被无数兵器砍碎。 可是奈奈已经看不清了,血模糊了她的眼睑,黑夜捂住了她的双眼。 死亡是很痛苦的事情。 在过去的世界里,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濒临死亡的感觉。 可是直到死亡的这一刻,她才知道,死亡是虚无,是一切都不存在的......混沌。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知道是否存在、不知道什么是真实。 当奈奈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站在山脚下,而山巅上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青石铺垫而成的小路和深红色的鸟居蜿蜒着一条清晰的道路。 春深时分,烟粉色的樱花绽放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