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要到元宵节,贾府众人忙碌得如同暴雨前的蚂蚁一般,宫中内侍也每隔一两日就出来检视贾府的准备情况。 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欢欣鼓舞之时,贾宝玉因林黛玉不在,便一直闷闷不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一日,内侍又来了,对贾母道:“奉贤德妃娘娘的谕旨,省亲那日还想见见林府林姑娘呢。” “黛玉?”贾母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她们本就是表姐妹,娘娘既然想见,我这就派人去将黛玉接来。” 送走内侍,贾母立刻吩咐林之孝家的带着轿子赶去林府接人。 * 好难得林如海这日没有应酬,在屋里睡了个大饱之后便慢慢踱到林黛玉的院子。 一走进去,就见女儿正靠在暖榻上看书,炕桌上有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正四处乱爬。 “老爷来了。”冰鸢见林黛玉看书入迷,忙出声提醒。 林黛玉这才抬起头,赶紧下榻,请林如海上坐。 林如海在炕桌对面坐下来,笑问:“看什么书呢?” “一本游记。”林黛玉笑着扬了扬书皮,雨鸥捧茶上来,林黛玉先取一盏,放到林如海手边。 林如海不忙着喝茶,盯着小乌龟看了好几眼。万万没想到黛玉还有这爱好,真是童心未泯。 林黛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惊觉自己把疾风忘记了,赶在林如海伸手前,抢先出手,一把将疾风捞起来,藏到背后。 “呵呵,”林如海扑了个空,也没在意,轻声问,“这是谁买进来的?” 林黛玉:“……” 这要如何回答? 实说是甄少爷送来的,恐怕父亲会生气。撒谎吧?圆谎的难度很高,疾风可是经了好几道人手,总不能一个个全捂住,回头父亲知道她撒谎,怕是会更生气的。 林黛玉垂眼想了一瞬,再抬起头,笑得格外乖巧:“我刚到外祖母家时,甄少爷担心我住不习惯,托下人送进来的。” “他倒是有心了。”林如海神色淡淡,瞧不出是喜是怒,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嗯?”林黛玉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好老实作答,“不太熟,说不清楚。”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能有什么深刻了解呢? 林如海见黛玉神色坦荡,一脸真诚,这才放下了心,女儿没那种心思就好。 他的黛玉还小呢,开年才13岁,但凡刚才林黛玉回答时有一丝娇羞之态,林如海必定会把这罪过按到甄少爷头上。他的女儿样样都好,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必定是别人的错。 接着,他又笑吟吟地闲话起来:“你外祖母家这几日怕是不得闲,就快省亲了,我们也帮不上忙。” 林黛玉对贾府省亲的事并不热衷,唯一上心的就是回江南的事情:“父亲打算几时起程?我好提前收拾东西。” “不着急,过了二十再走,这时节路上还没化冻呢。” 父女俩正商量着船上需要准备的各样琐碎物件,忽然下人报说贾府来人了。 片刻后,林之孝家的进来,给林如海磕了头,恭恭敬敬地说:“刚才宫中内侍来报,说省亲那日娘娘想见见林姑娘,老太太让我来接林姑娘过去小住几日。” 林黛玉心里是不愿意的,立刻求救般的看向林如海,希望他能找个由头推了。 林如海微微皱眉,先给了林黛玉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对林之孝家的说:“起来回话。按说,娘娘召见,不敢不去。只是,再过三日才是元宵,黛玉此时若走了,又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你回去同老太太说,元宵那日宫中也要摆宴的,恰好我也有份参加,正好托老太太替我照管她一日。这会儿先不着急接过去,等到了日子,我亲自送她过府就是了。” 林之孝家的哪里敢驳林如海的话,立刻笑道:“我这就回去禀报老太太。”然后就走了。 “还是父亲厉害。”林黛玉忍不住咋舌,“若只有我一个,她必定会再三再四地劝我。如今父亲在这里,她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有。” “有些年老的奴才,仗着自己有点脸面便敢欺负小主子。你是我的女儿,用得着怕她们?”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老太太亲自来说,我也不好拦的,免得旁人说我不孝。” 林黛玉听了这话,想起下人们嚼舌说贾政在老太太面前百依百顺的样子,感慨这真是个孝字大过天的年代啊。 “父亲,为什么不直接推了呢?” “娘娘既然开了口,怎好不去?”林如海道,“她毕竟是娘娘,该给的脸面也要给的,你就辛苦一日。况且那日我也要进宫,正好免得你独自在家无聊。” “嗯,那只好去了。”林黛玉点点头,接受了这份安排,“晚上一定要来接我,我不想在贾府过夜。” “你放心,我从宫中出来就直接过来接你。对了,娘娘召见是大事,着装要隆重些,你平日的衣裳首饰怕是不合适。”说完,林如海吩咐下人,赶紧将绣庄及首饰铺的老板请进府来。 知道是新上任的巡抚林老爷有请,两位老板娘赶紧抓住这个商机,将各自的镇店之宝都带上了。 林如海不吝银钱,根本不需要老板娘发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专挑贵的好的,大把银票砸得两位老板娘头晕眼花,喜得合不拢嘴。 首饰还好,买了当即就用戴上,衣裙还得等等,现在只是定好了布料和款式。 绣庄老板娘临走前满口应承:“林大人请放心,我们这就连夜赶工,必不会误了日期的。”然后两人告辞出府。 桌上摆着五个红木雕花妆匣,里头有三套崭新的金玉头面,另外还有手镯戒指领扣之类的琐碎物件。 紫鹃暗自咋舌,虽然早就知道林姑娘受宠,手里银钱宽松,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林老爷如此豪气。眼前这些东西,花了快四千两,他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林黛玉暂时没心情欣赏新首饰,她还没接触过省亲这种大场面,担心到时哪里做得不好,给父亲丢脸或惹来麻烦就糟糕了。 林如海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抚道:“别怕,元妃娘娘省亲时间有限,贾府那么多人,轮到你大约也只是上去磕个头就罢了。况且还有你外祖母在,她会看着你的。” 林如海的声音很轻很柔,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神效,林黛玉心里的担忧瞬间去了□□分,整个人安定沉静下来。 很快就到了十五那日,林如海五更就起身了,穿戴好朝服后,便赶来看望女儿。 在丫头的服侍下,林黛玉换上新制的桃红撒花锦缎褙子,袖口处绣着一圈细密的白色狐狸毛,羊脂白玉镶金蝶领扣,牙色绣孔雀纹织金马面裙,头上则戴着含翠金凤钗,侧边斜插一根白玉花蝶簪。 杨嬷嬷还嫌不够,比划一番,又替她加上一朵金累丝芙蓉花。 一身贵气,灵动逼人,林黛玉像一朵初开的芙蓉花,粉嫩娇美,周围的丫头们看得目不转睛。 林黛玉还是头一次穿得这么隆重华丽,正微微有些不自在,忽然从铜镜里看到林如海进来,忙起身迎上去,忐忑不安地问:“父亲您看,这样行吗?会不会太过艳丽了?” 林如海拉住她的手,转了一圈,胸中猛然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含笑点头道:“好看,我的玉儿最好看了。斗蓬呢?备用衣裳带上没?多带几个丫头,今日贾府也忙,省得到时你要茶都没人。” 王嬷嬷立刻小心翼翼地把新制好的用孔雀毛织成的雀金裘捧过来,华丽灿烂,光彩耀眼。 林如海伸手接了,披到林黛玉身上,又亲手系好领带,左右看了看,道:“这件还可以。这时节正是穿它的时候,可别总想着节省,人总是金贵过衣裳的。” 林黛玉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林如海这才牵着她出门上轿,往贾府赶去。 贾府众人一夜不曾歇好,未到五更各处就点起灯,贾母穿着一品诰命服,坐在榻上,神色焦急:“我就说提早两日将黛玉接过来,偏他不许。你们瞧,都这时辰了,还不见来。” 鸳鸯在一旁劝道:“还早呢,老太太先喝口茶。” “我不喝。”贾母挥手拂开,伸长脖子看向门口,“派两个腿脚快的去林府看看。再去看看姑娘们都收拾好了不曾?宝玉呢?” 王熙凤这时正好走进来:“老太太别急,我亲自去看看,兴许林妹妹已经进府了呢。”一面急忙忙地去了。 不多时,三春、宝钗、薛姨妈及宝玉都来到贾母的正院大房里坐着,彼此间说着闲话,以消除心中的兴奋激动之情。 林如海将林黛玉送进贾府大门口,因还要赶着去上朝,便不进去了,林黛玉的轿子由管家陪着,一直抬到二门处的垂花门才停下,然后换了内院小轿,一路行至贾母的正院门口。 刚刚落轿,王熙凤正急步走出来,一看见轿子,连忙上前,嘴里催促道:“妹妹总算来了,差点把老祖宗急坏了,生怕赶不上。” 林黛玉朝她歉意一笑:“劳烦二嫂来接我。”说完,看了看天色。 天色未明,四周一片漆黑,院里点着的几处灯笼发出一阵微薄的光芒。这么早,元妃娘娘难道就要出宫了? “赶快进去,给老祖宗看看。”王熙凤等到了人,也不再发急,语气轻松多了,拉起黛玉的手就往屋里走。 屋内灯火通明,林黛玉一进去,众人都看呆了。 王熙凤笑嘻嘻地朝上首的贾母说:“老祖宗,您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可来了!”然后回头去拉人,这才看清林黛玉的妆扮。 灯光下,雀金裘不负它的美名,闪烁着五彩光芒,映得林黛玉本就绝美的脸蛋更加动人。 王熙凤后知后觉地深吸一口气:“我的天!” 贾宝玉傻呆呆地看着林黛玉,恍惚间以为是哪位仙子下凡。 林黛玉走上前,朝贾母行礼:“给外祖母请安。我没来晚吧?” 贾母下了榻,亲手扶她起来,细细打量后频频点头:“这样好,这样好。”然后喊人传早饭。 屋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贾宝玉大步上前,绕着林黛玉转了一圈,绝口称赞道:“林妹妹这一身当真是好看极了!” 屋里暖烘烘的,林黛玉便脱了斗蓬,交给奶娘抱着,然后和其他人打招呼。 三春的装扮是一模一样的,秋香色衣裙,头上一只小金凤钗,和林黛玉相比,显得就有些寒酸了。 薛宝钗头上带着流苏金凤,比三春的好看一些。 几位姑娘彼此见过礼,宝钗最先笑道:“林妹妹这一身可真好看。” “谢宝姐姐夸奖,你们的也很好看。” 三春无不羡慕地看着林黛玉,探春心里酸涩,各人有各人的命,以府里如今的现况,还能强求什么呢。 贾母等人见娘娘心切,从天未亮就穿戴整齐,准备妥当。谁知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还不见娘娘的影子。这期间,众人少饮少食,就怕娘娘忽然降临。还要一直处于端坐的状态,不敢过多动弹,生怕弄皱了衣裙。 这种辛苦,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 天黑了,各处又点起灯笼,这时太监才跑来,报说娘娘已经从宫里出发了。 拜见元妃娘娘的过程比林黛玉想象中的要简单多了,轮到她时,只上去磕了个头就可以退场。 然后是饮宴,宴毕又陪着做了一回诗,元妃娘娘出宫时间有限,内侍催过之后,便含泪上轿回宫。